第十章 嗬，好大的阵仗
天气不错，张卫臻正坐在院子里喝茶晒太阳。 只听得一阵哭声由远及近，张卫臻循声望去，原来是自个儿丫头枣花儿正咧着嘴哭呢。 这丫头哭的还挺渗人，远远望去眼圈儿眼珠儿都红了。 张卫臻撂下手里的茶碗，对身边的丫头道：“梨花儿，去瞧瞧，怎么了这是？” “哎，少爷。”梨花点点头，上前询问。 闻见哭声，厢房里的丫头们也都围了过去，几个小姐妹你一言我一语，争相问着。 几个丫头也都是疼人的主儿，瞧着枣花哭的可怜，这个给人家擦擦眼泪，那个接过人家怀里抱着的木盆。 枣花儿眼泪不止，伸手翻了翻木盆里的衣裳，委屈道：“我刚才洗好的衣裳，你们瞧，都白搭了。” “哟，可不是么，都粘上土了。”桂花儿瞧了瞧盆里的衣服，没有一件是干净的。 “怎么回事，你先别哭了，说来听听。”杏花道。 “我把衣服洗得了，挑了一太阳足的地儿，都晾好了，来了两个三房的丫头，说要占我的晒条，”说着说着枣花儿又大哭起来，“我不应，她们就说咱少爷的不好，我气不过，说了几句难听的还嘴，结果她们上来就把少爷的衣裳全扔地上了，我洗了一上午，全白搭了呜呜呜…” 听罢，几个丫头全都气的跟什么似的，像是三把烧开了水壶。 梨花最小，也最冲，只瞧她跑到张卫臻跟前儿，愤愤不平道：“少爷，您评评理吧，她们凭什么这么欺负咱们？” 张卫臻叹口气，摆了摆手，叫梨花等一会儿，又对远处的枣花儿道：“别哭了，下回别招她们就是了，去找老马领点赏钱，买几个好看的头花儿戴戴。” 一瞧少爷压根没往心里去，桂花儿嘟囔道：“少爷，咱们在家的时候哪儿受过这个啊，她们不就是因为三房跟姑爷睡了觉了才这么横么。” 梨花连忙接上话茬：“就是就是，您都不知道杏花姐姐昨天受了什么委屈，她一句都没跟您说。” 这个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张卫臻心中烦闷，自个儿好歹是个大少爷，莫非真的要去同那三房的争宠吗？ 若是强逼着自个儿张开腿伺候一个男的，张卫臻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可是就这么由着三房的作妖，那姓刘的早晚会爬到自个儿头上。哎，可真真是进退两难。 杏花儿瞧了大少爷半响，心下了然，便低声安慰枣花儿，道：“其实我觉得咱们院儿还算好的，你都不知道二房的丫头都被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什么样儿？”一听这个，枣花立马就不哭了。 “前几天我去账房领月钱，瞧见二房的菊花儿就领了咱们房一半儿的银子，你们猜怎么着？”杏花故意买了个关子。 几个丫头一齐看向她，只听杏花压低声音道：“三房那几个大丫头可真厉害，听老妈子们说，剩下的银子全让三房丫头串通账房伙计昧下了。” 话音一落，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文家的钱也敢捞，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几个丫头说闲话也不避着张卫臻，迎面刮来一阵暖风，这点事儿一字不漏的飘进了张卫臻的耳朵。 张卫臻灵机一动，猛然间想起二房的李云川就住在这院儿的后头，听闻他最近状态不是很好，既然三房的这样欺负他，那就不妨拉拢一下，这人也许还可以帮着自个儿对付刘英臣。 只是这几日文府内的气氛不大对，张卫臻的想法暂且搁置了。 宫里传来一条太子回京的消息，来报信儿的大太监只道情况不容乐观，太子怕是又要挨罚。 三位老爷低头无语，一时间竟拿不准注意了。 宝生瞧了瞧三位爹爹，又瞧了瞧大太监，试探道：“李公公，您看，有什么法子能帮一帮表哥？” 李山海摇摇头，斟酌半响道：“青龙大人，依奴才所见，此事还是别连累家里了。” 宝生别无他法，就剩下干着急了。 此事在老妈子们之间传的尤为厉害，张卫臻听说了一个大概，虽然听说太子与文家的关系确实十分密切，但他还从未听宝生题起过，所以深感不解，闹不清府里近日为何总是提起太子。 出于好奇，张卫臻找到大管家，打算好好的问一问，也免得在自个儿这儿出岔子。 大管家也没避讳，眼下时机得当，便全都说了。 太子先前被承元帝派往定河府暗中调查巡抚贪赃一案，不料想却被地方官抓住了小辫子，弹劾太子的折子层层上递，终是递到辽皇帝手中，承元帝大怒，太子鸿初被急召回京。 光是奏本也就算了，竟还有一份太子参与分赃的账目，事情涉及皇家颜面，马虎不得，大理寺半刻不敢耽误，马上着手此案。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太子鸿初被承元帝狠批一顿，罚奉三年还是小事，撤了身上的职务不说还在御花园中挨了顿打。 听罢，张卫臻心中了然，怪不得府内气氛如此紧张。 两天之后，大太监李山海又来报信儿，说是经过大理寺一番审理，真相水落石出，太子殿下是被冤枉的，圣人还专门给殿下放了几天假。 李山海满脸喜气，“待等太子殿下料理好其他事物就会过来探望各位大人，左右不过一两日，请各位大人耐心等待”。 送走了大太监李山海，宝生同三位爹爹才放下心来。 而张卫臻得知此事却是在几天之后，话多的老妈子都被他打发了，若不是大管家过去传话，他到最后也未见得知晓。 太子要来府上做客他不怕，可一说太子还要见见自个儿，张卫臻一听就怵了，定了定心神，愁的眉头紧锁。 幸亏大爷派了几个婆子来教规矩，不然的话准崴泥。只听婆子嘱咐道：“礼数一定要周到，剩下的低头不看太子即可。” 张卫臻十分听话，全部谨记在心了。 头院儿没作什么祸，倒是二院儿炸了锅，李老板提前得到消息，特地打发人嘱咐儿子不要闹小脾气，好好的别惹祸。三院儿的刘英臣更是不敢怠慢，跟着婆子学了两天规矩，人都魔怔了。 这一天，文府上下的丫头，小厮，各式各样的下人都跟换了个人似的，也不玩闹了，低着头干活，一个比一个老实。 府门前，三位老爷一一站好，少爷及三位夫人也都摆列开来，三位管家，丫头若干，家丁若干，小厮若干在旁边候着，一眼望去，嗬，好大的阵仗。 只听远处马车辘辘，众人翘首以望，只见一身着杏黄，头带金冠，面如白玉的翩翩公子迎面而来，想来此人便是那太子殿下了。 殿下身边还跟了一位随从，做管家打扮，没有胡子，正是那位时常来访的大太监李山海，除此之外，二人身后还跟着三辆马车，皆是用黄绸子装点的。 待等人走到近处，宝生两三步挡住了太子的去路，拱手作揖道：“下官参见殿下。” 鸿初伸手戳他脑门儿，嗔道：“就你机灵。” 几位长辈见状哈哈大笑，后头站的仨媳妇儿头都不敢抬。 嬉笑过后，三位老爷一同作揖，由大爷开口道：“下官恭候多时。” 鸿初连忙扶住大爷，恭敬道：“三位舅舅，家无常礼，如此可是折煞外甥了。” 大爷就着鸿初的手仔细端详片刻，“好孩子，在外头受苦啦，可比原来瘦了不少。” “瞧您说的。”鸿初也没架子，笑嘻嘻的对大爷道。 三爷接话道“外头怎么比得了家里，多受些历练，瘦点也正常。” “三舅说的是，这回我给宝儿带了点贺礼，您家可别嫌少。”鸿初指了指后头跟的马车，当哥哥的惦记着宝生，从宫里打点了些吃穿用度，分三份儿运到辽文府。 二爷上前拍了拍鸿初的肩膀，笑道：“这孩子，说什么呢，走走走，咱到屋里说话。” 说着话，一大家子人簇拥着鸿初呼噜呼噜的进了府，张李刘三位夫人跟在后面和下人们一起低着头，跟犯了多大错似的。 三爷刻意错了半步，与李山海寒暄道：“李公公，近来可好啊。” 李山海行了一礼，客气道：“托三爷的福，好着呢。” 入了中堂，大爷便要将鸿初让到上座，鸿初赶紧拒绝：“舅舅，您这才是没规矩了，快坐下吧。” 鸿初反客为主将大爷扶到上座，不料想大爷竟是抹起了眼泪，屋里不知内情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宝生一瞧，得，又来了，叹了口气，无奈道：“爹，您这是干嘛啊。” 三爷也跟着摇头：“大哥，还当着孩子呐。” “是啊，大哥，您别动不动就这样。”二爷也劝。 瞧着舅舅眼泪不止，鸿初心中一暖，握起大爷的手安慰道：“行啦，我的舅爷爷，我这不是好着呢吗。” 大爷擦擦眼泪，道：“好好好，我不那什么了，你快坐下吧。” 鸿初答应一声，一屁股坐在了三爷的下垂手，紧挨着宝生，“我只因公务繁忙，错过了宝儿的婚宴，今儿弄了点乱七八糟的送过来，宝儿你可别挑我的眼。” 宝生心里高兴，便朝哥哥撒娇道：“表哥，您可别这么说，这些日子我就盼着您回来呢。” “臭小子，就你会说。”又望了望旁边坐的三个弟媳妇，鸿初一时间没有找到合适的称谓，“我送来的那些东西俱是一式三份，呃…希望三位弟弟不要争抢才是。” 张卫臻，李云川，刘英臣三人站起身来依次行礼恩，好在婆子们尽职尽责，没出什么岔子。 话都说到这儿了，宝生便为鸿初一一引荐了一番，只瞧他满脸的自豪，嘴角儿都快咧到耳朵根子后头去了。 众人喝茶谈天，好不热闹，鸿初却只坐到了晌午就说要走，三位老爷都拦着。 鸿初无奈道：“虽说父皇许了我几天假，但这两日我还有别的事要忙，三位舅舅…” 一扯上公务众人不好再拦着，只得将人送到门口。眼瞧着主仆二人匆匆离开，只留下了三车厚礼。 为了招待太子这一顿，厨房的人连着忙活了两天，现下为避免浪费，又将各种的吃食散给了各房的夫人。 大房的丫头分工明确，杏花儿桂花去仓库分贺礼，梨花枣花去伙房分吃食。 半个时辰的功夫，枣花却领着梨花提前回来了，一问才知道又是三房的丫头作妖来着。 小丫头梨花气跟什么似的，只听她跺着脚抱怨道：“三房的把好的吃食都端走了，净剩下些素菜、凉菜，一个肉的都没了！” 张卫臻摇了摇头，决心扳一扳这小丫头嘴馋的毛病。 梨花儿见大少爷无动于衷，便撒起泼来：“少爷，咱们实在是太受欺负了。” 杏花儿桂花儿等天擦黑儿才回来，张卫臻还纳闷，问了几句才知道是三房的丫头欺负二房的丫头，她们俩帮着打抱不平来着。 桂花最瞧不得仗势欺人，“三房的丫头太嚣张了，人家太子殿下都说了是一式三份，她们还在二房的那堆里翻啊翻，抢了人家几对上好的镯子不说，还拿了好几匹绸子。” 杏花接着道：“竹叶儿气的直哭，菊花儿又抢不过她们，我们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帮了她们一把，真是太气人了。” 枣花儿想起伙房里的事儿，道：“听说二房的最近不怎么好过，那批吃食根本没捞到什么，咱还算好的呢。” 夜深人静，张卫臻睡不着觉，反复的琢磨嫁入文府后发生的这些事儿，这些日子三房真是越发的嚣张了。 思来想去，也只有管了账才能在这府里安安稳稳的待下去，否则的话永远被别人压一头，保不齐还回波及父母老家儿，弄不好还会引上杀身之祸。 可是这账本…万一三房的也要管怎么办？还是得笼络二房才行，琢磨了半宿，张卫臻计上心头。 第二天一大早，张卫臻直奔账房，原来在家的时候就管着账，查账要钱等琐事在张卫臻看来都不叫事儿。 三言两语，张卫臻不但要到了二房被克扣的银子，还弄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真是杏花儿所说的那般，刘英臣的大丫头起了二心，同着账房的伙计一起坑了二房的银子。 随后，张卫臻便借着四处转转的由头儿去李云川的院子里转了一圈儿，顺便把银子还了。此举一是试探人心，二是收买人心。 果不其然，李云川的丫头感激涕零的接了银子，一个劲的给张卫臻道谢。 李云川虽然迂腐，但知冷热，为了感谢张卫臻出手相助，特地的打发人又将张卫臻请到院子里喝茶，以表谢意。 香茗在手，张卫臻偷眼观瞧李云川的神态，点点头，心说一准儿有戏，“听说李兄近几日夜不能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他这是明知故问，揭别人短处。? 只瞧李云川愁容满面，脸色发黄，长吁短叹道：“张兄有所不知，哎，真真岂有此理，我是个念书人啊，怎么就…进了这文府？” 张卫臻就知道他得来这出儿，顺着他道：“谁说不是呢，我本是要接替老父，哪成想事情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闷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世事无常啊。” “哎”李云川又是一叹，“今日能与张兄喝茶谈天，真是一件幸事。” 得了这句话，张卫臻心下暗喜，面上不动声色，道：“李兄客气了。” 打那开始，两个人就时常在一块儿下下棋，喝喝茶什么的，总有股子同病相怜的味道。? 张卫臻为了尽快笼络李云川，还时不时开导开导他，叫他想开点，李云川也不像之前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了，整个人显得开朗许多。时机越发成熟，张卫臻准备找个时间和宝生谈谈账房的事儿。 撂下张卫臻李云川两个人暂且不谈，说说刘英臣。 刘英臣最近的日子滋润的不得了，文家信守承诺，依仗着太子的权势，帮着他家的顺发酒庄打通了上下关系，刘家的酒又重新在市面儿上占了一席之地。 还有就是，刘英臣可以随时随地跟宝生来上一回，快活似神仙，此外，宝生还答应要把家里的账本交给他管。 消息很快传进了张卫臻的耳朵，好似平地一声雷，将他炸得头晕目眩，准备了这么些日子，没想到却让人家捷足先登了。 这几日张卫臻有多糟心就不提了，待等他缓过劲来，心中又升起一丝侥幸，打算亲自探一探宝生的口风，试一试虚实。 走到书房门口，张卫臻却被宝生的大丫头们拦下了，说什么也不让进。张卫臻有些恼怒，作势硬闯，两拨儿人掰扯的正欢，就听屋里头传出一阵奇怪的动静儿。 丫头们全把头低下了，小脸蛋儿更是一个比一个粉，打头的桃桃看都不敢看张卫臻。 张卫臻脸色铁青，怪不得给三房的管账，原来如此啊。 转身回了头院，张卫臻又将自己的处境思考了一番，心道：这回恐怕再笼络十个李云川也不是刘英臣的对手了，难道说只有身体力行这一条道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