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你吃了我的布朗尼
回王宫的马车上，莱温已经穿好衣服，戴上眼镜，重新变回了文质彬彬，不苟言笑的财政大臣。 克里斯的衣服自然也穿好了。被拾掇得干干净净的国王陛下，裹着斗篷，缩在莱温的怀里，睡得发出了丝丝鼾声。 看着险些就要被骗个底儿掉，还能酣睡如斯的克里斯，莱温无可奈何的笑笑，亲了亲怀中人光滑的额头，思绪飘到十三年前…… 莱温当时14岁，随新进升职的父亲搬入宫中不久。莱温并不是什么世袭的大贵族。他的母亲，是一名富商的女儿，在置备了惊人的嫁妆之后，成功嫁给一名落魄的贵族，多了个显赫的封号。他的父亲，充分利用了这笔财富，一点点的爬上去，直到有资格进入王宫居住。 在世家眼中，莱温是个商人的后代，是“不纯净”的贵族。莱温自己也很清楚这点——从小他就知道，那些公爵、侯爵看似热情的外表下，是根深蒂固的轻视和怠慢。 不过，在莱温看来，这些所谓的大贵族，和他们那些不可一世的后代，都很蠢，是真正的“蠢”。别的贵族嫌他低微，他瞧别的贵族都是笨蛋，因此，莱温的大部分少年时期，都没有什么朋友。与其浪费时间去和人交际，他更愿意看书，演算，沉浸在一个纯粹的世界里。直到遇到了道格拉斯和拉塞尔，这两位真心尊重他、善待他的同龄人，莱温的人生中，才第一次有了“同伴”。 这一天，道格拉斯陪着莱温，前往观赏王太子殿下——克里斯的午间课程。和国王一样，王太子殿下的起床、用餐、会客、学习，都是展示王家风范的仪式。 这是莱温第一次见到克里斯。 这位年方7岁的王太子，头发乌黑，眼睛锃亮，唇红齿白，脸蛋还带着点儿鼓。他乖乖的坐在那里，听着家庭教师给他一遍一遍的讲最简单的除法。 有的时候，克里斯能够半蒙半猜的回答出老师的问题。但更多的时候，他只能瞪着一双眼睛，无辜的说：“我不会。” 莱温觉得，这简直太蠢了。 家庭教师应该也很头痛。他的语言越来越直白，例子越来越简单，竭尽全力的想让克里斯理解什么是“三分之一”。 最后，他举了这样一个例子：“王太子殿下，假设您有一块布朗尼蛋糕，现在，您有三位朋友，都想吃这块蛋糕，您该怎么分呢？” 克里斯眨了眨眼，郑重的答复：“我自己吃，一个都不给。” 莱温差点没笑出声。 家庭教师揉了揉眉心，继续耐心的说：“王太子殿下，他们都是您的好朋友，现在他们都非常，非常，想吃这块布朗尼。您要怎么办呢？” 克里斯认真的思索了半天，一板一眼的答：“那让厨师再做三块蛋糕，大家一人一块。” 家庭教师倒吸一口气：“不，王太子殿下，厨师说，一天只能做一块，现在，就只有一块布朗尼，您应该怎么办？是不是可以……” 克里斯的小脸皱皱巴巴的：“只有一块吗？那，那就三个人轮流吃吧。一人一天，我最好的朋友第一个吃！” 听到这里，莱温没忍住，小声对道格说道：“王太子殿下，怎么这么蠢？” 也许是房间里太过安静，也许是克里斯太不专心，莱温说完之后，他看到王太子转过头来，黑眼睛水汪汪的，直愣愣的盯着他。 等回到道格的休息室，莱温继续抱怨着：“道格，这就是你告诉我，你愿意终生侍奉的王太子殿下，未来的国王？让个这样的蠢材，来领导我们的国家，你不会担心吗？” 道格笑了：“莱温，你不觉得，克里斯殿下的答复，自有他独特的道理么？” 莱温耸耸肩，一脸不屑。 两人正说着，王太子殿下的侍从到了，说克里斯殿下单独邀请莱温先生去喝下午茶。 莱温心中一惊，之前听说过的种种王家秘闻，比如无声无息的毒死了反对者，比如对造谣者用了极刑，都浮了上来。 他到底还只是个14岁的少年，这么想着，连脸色都有些变。 这时，道格笃定的说：“放心，克里斯殿下真的只是请你去喝茶。不必多想。” 莱温勉强笑笑，随着侍从去了。 王太子殿下的下午茶，当然也是对外仪式的一部分。莱温赶到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只不过，这些人都不能主动与王太子说话，更不能和王太子一同饮茶。 小小的王太子殿下，换了身红色礼服，端坐在宽大的白底贴金天鹅绒沙发上。见着莱温，他扬了扬下巴，示意莱温坐到茶几对面。 “莱温，我听说，你是才搬到这宫里来的？” 稚嫩的嗓音，却蕴藏着王族特有的威严。 莱温点头称是。 “莱温，我还听说，你的父亲一开始并不是大贵族，是最近才有资格搬进来的，对吗？”毫无迂回的提问。这是要当着众人羞辱我？说我不是纯血贵族？莱温心中一阵厌恶。 “是的，王太子殿下。”莱温冷冷的答着。 “哦，那就不奇怪了。”克里斯笑了，“来人，给莱温送上今日刚出炉的，布朗尼。” 莱温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莱温，你之前一定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布朗尼。你若是吃过了，就会明白，为什么这个布朗尼不能分啦。”克里斯笑得很开心。 很快，侍从为莱温送上一个描金钩花瓷托盘，里面是一杯透亮的红茶，和一碟配着雪白生奶油的布朗尼。 “快，尝尝吧。”克里斯期待的看着莱温。 不怎么吃甜品的莱温，勉强挖了一小勺，送进嘴里——唔，浓厚的巧克力香，富有层次的甜，滑而不腻的奶油，再加上一点点碎核桃作为点缀，绝妙的配搭，确实，很美味。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克里斯眼睛睁得大大的。 “嗯，好吃。”莱温实话实话。 “是的，特别好吃。这么好吃的东西，三个人分着吃哪里够？所以一定要每人一块，哪怕轮流都没关系。”克里斯的眼睛弯成了一条线，毫不掩饰自己的欢愉。 莱温没再说话，心里有些奇妙的，说不出来的感受。不爱甜品的他，就着那杯茶，一点一点把那碟布朗尼吃得干干净净。 等吃完之后，克里斯没再多说什么，只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莱温行过礼，觉得胸膛里似乎都被那块厚重的甜品给塞满了，脚步沉沉的往外走去。 等他走到门口，克里斯突然唤住了他。 王太子殿下，不顾礼仪的跑到了门口，抬着头望着莱温：“我还有话要问你。” 这里已经没有众人在围观，也没有那么多耳朵在聆听。金发碧眼的少年，温和的单膝跪下，平视着小王太子：“殿下，您还有什么吩咐？” 王太子殿下的脸有些红：“我听他们说，你很聪明？能看懂很多书？” 莱温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王太子殿下咬了咬自己红润的嘴唇，极小声的说：“我知道，我没有你，也没有道格或者拉塞尔那么聪明。可是，可是，你都吃了我的布朗尼了，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笑话我？” 莱温看着那忸怩不安的7岁孩童，端正的行了个礼：“殿下，您是尊贵的王太子，未来的国王，莱温的才学绝不会用来——” 看着克里斯有些慌张的表情，意识到自己说得太正式了的莱温，赶紧收住，挤出一个哄孩子的笑容：“放心，王太子殿下，我不会再笑话您的，毕竟，我都吃了您的布朗尼了呀。” 克里斯这才放心，顶着红扑扑的笑脸回去了。 莱温跟踩在棉絮上似的，深深浅浅，跌跌撞撞的回到了道格的休息室。 “莱温？你还好吧？”见着莱温阴晴不定的脸色，道格有些担心。 “道格，我有个很坏的习惯，想到什么总会下意识的说出来，甚至会说得很难听——你说，这个习惯能改掉吗？”莱温答非所问。 “嗯……”道格沉吟了下，“你要不要试着戴副眼镜？这样，鼻梁上有个东西，可以随时警醒自己，避免说出不该说的话？” 莱温想了想，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