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

    “感谢您的光临，欢迎下次再来银座KTV。”

    一道整齐统一的口号声传来，竟是一排弯腰低头的KTV服务生。目送着那群客人的离开，这些年龄各异的服务生才四散开来，继续手里因为需要统一喊口号而被打断的工作。

    也许大部分客人都觉得这样的行为非常油腻，令人不适。但是店长为此感到自豪，他能清楚感觉到到客人的惊讶，而且他清晰地知道，这群人整齐划一的口号，是由自己训练的，那种没来由的自豪感填满了他的内心。背着人的时候，作为职员的大家都没有发现他在偷笑。

    一群人站在一起时，总有突出的那个。现在放眼望去这些服务生，其中最突出的，便是那个不苟言笑，最穿戴整齐，配着深棕色头发，并却带着一丝忧郁气质的男人——苏尤茗，这是个刚到银座KTV工作半年的人，却拥有着从业者最用心的态度。

    小麦色的肌肤，容易让人联想到他有着匀称而不夸张的肌肉，虽然穿上衣服时看不出来肌肉，但脱下衣服时，那全身匀称的肌肉，却是充满了和谐美感。多一分肉便是壮，少一分肉便是瘦。黑白灰色的工作服穿在身上，配上那不苟言笑的表情，整个人看起来更显禁欲。虽然五官平平，身高也只有176cm，但那梳得一丝不苟的深棕色头发，配上精心涂抹的发胶，使他看起来精神，干净。

    他身上矛盾的一切，都吸引着那些不甚了解他的人，诱人进一步打开他的内心世界。

    实际上，曾经有一个人打开过他的内心世界。只是分开以后，他已紧锁内心，拒绝着任何人的到访。尽管已经处了男男女女各种各样的对象，换了十几种工作，内心却从未决定就此安定下来，心门也从未打开。每天浑浑噩噩，除了攒钱，汇款到家里之外，他已经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

    背着人的时候，苏尤茗大概算了算，如此颠沛流离，似乎是已经有六七年了吧？

    尚未站稳脚，苏尤茗就知道自己下一个工作内容了。

    刚才的4A08房需要人进行打扫卫生，苏尤茗与比他早来两天的同事张由搭伙，一前一后进入了房间。

    房间内酒气冲天，残留着些许烟雾的味道。

    新风机在此时的作用非常小，尽管已经开启，房间内的味道迟迟没有散去。

    “真是受够这些人了，这么乱，真不愿意收拾。”张由漫不经心说道，回头看了眼苏尤茗，想着他会不会说些什么来讨好自己，却迟迟没有等到他的言语。

    黯淡的灯光下，苏尤茗只是紧锁着眉头，恍惚之间心跳加快，竟然是觉得内心充满了不安。

    “喏，你来扫地吧。”张由瞪了一眼苏尤茗，随即抬起下巴，张口指使起了苏尤茗。

    苏尤茗内心毫无感觉。毕竟这个人比自己早来几天，却也是前后辈关系，尽管已经有半年工作经历了，张由却总是指使苏尤茗给自己干活。

    KTV的工作环境，同样会存在有职场文化，更何况这是一个际会市市中心，最大的KTV了。在本市不同行政区内，开了许多的连锁KTV。每个人的表现，都由直属领导看在眼里，根据用人需要进行提拔或平调，工资和福利更是跟着进行变动。

    对于大部分的服务员，都有着很强的竞争意识，同时，他们老奸巨猾着，想要挣最多的钱，却还想要干最少的活。

    而张由，因为很会在领导面前表现，总能恰如其分拍马屁，同时，领导所交代下来的任务，执行起来一丝不苟，尽管最后漏洞百出，却能让人觉得非常用心。一个月前，他竟然真的升职了，被提拔为为服务员中的三班小领班，带领着五人的小队，其中就有苏尤茗。

    未受到提拔，却又勤勤恳恳工作的苏尤茗，对此毫不在意。他有两份工作，不想花太多心思去折腾这些。他是想挣钱，只是过去几年的工作经历已经证明，他疲于应对这些弯弯绕绕——看似平静，实则已经掀起惊涛骇浪的社会关系。

    在黑暗中扫地是不可能的，偏偏KTV包间内的灯也是过于阴暗。苏尤茗打开手机的手电扫地，忽然看见沙发缝隙下，露出一个角的黑色鎏金边的片状物体。

    捡起以后，才发现是烫印的名片。

    “真是有钱人啊，名片都这么高级，有够舍得下血本的。”

    一道满不在乎的声音响起，苏尤茗回头，发现张由竟然在悄无声息之间，走到了自己身后，视线约过苏尤茗的肩膀，吐槽起这高端的名片。

    手电的灯光照到名片时，苏尤茗看清名片上只有三个字：戚家烁。

    一阵眩晕感袭来，苏尤茗扶住了沙发，差点就坐在了地上。

    张由后退一步，避开了与苏尤茗的身体接触。

    此时的苏尤茗对外界已失去了感觉，心里只是想着，自己一定是看错了，一定是手电打灯的方式不对，再看一次——他把手电挪开，再次照在名片上，这次，他清楚地看见上面写着“戚家烁”三个字了。

    苏尤茗顿时感觉到了眼前一黑，心里立刻滋生出了惧怕，难受。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根绳索套在脖子上，缓缓收紧，让人逐渐难以呼吸。

    “也许只是名字一样。”苏尤茗这么安慰自己，脑袋里却开始不住地思考起来。思维就像是奔涌而下的瀑布，拧开的水龙头，或者是失去了牵绳的马匹，不受控制着。

    六七年前，到底是哪一年，他不敢去回忆。那年，他收获了青春期孩子的快乐，却也受到了无尽的屈辱。记忆中似乎出现了孩子欢乐的笑声，很快，笑声转变成了哭声，又转变成了破碎的呜咽，以及零星的喘息声。这声音像是一团雾，挤在一起，又逐渐散开，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它不会远去。

    刚离开家一年的梦境似乎也开始重播。那个梦……那些画面……

    决不能回忆，也决不能重蹈覆辙——苏尤茗在心里告诉自己，并甩了甩头，开始强迫自己离开刚才的状态，赶紧进行工作。

    “我要回家。”这时只有这一个念头萦绕在苏尤茗的内心深处。

    他太累了，也太害怕了，这时候，只有属于自己的小窝，才能给予他安全感。

    于是，苏尤茗更加积极干活，以求能够早点回家。

    连张由似乎都察觉出了他的不安，没有再为难他。

    之后的工作很顺利便完成了，苏尤茗今晚不用守夜班，与店长说好以后，打卡离开KTV，跑回了距离这里有2公里的家。这是他搬过来以后，第一次全程不间断地跑。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力量。

    到家的时候，苏尤茗赶紧锁门，气喘吁吁地躺在了沙发上。

    心跳太快了，也许可以形容为开车开到了一百五十迈吧？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苏尤茗内心升起了一丝担忧，那一丝担忧，让他整宿无法睡眠。

    黑暗中，他睁着双眼，察觉到脑子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以无人可挡之势，放映起了电影胶片。

    似乎，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开始悄然转动，连带着其他齿轮，于黑夜中，悄悄打开了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