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之人
“没事了，乔木。” “没事了。” “姐姐在这儿。” 他总是做着同样的一个梦，那个梦不停的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将真实化为虚幻，将记忆沦为泡沫。 乔木躺在床上，白皙的脸颊上布满了冰冷的汗水。 其实到了现在，清醒时候的他已经很少能够会想起作为人应有的感情了。快乐，痛苦，愤怒，憎恨，那些将将人能够称之为人的情感似乎早已远远离开，他开始一点点的丧失作为人的体温。但就是这样的他，却仍旧会在梦境中像是条件反射般的，重温属于人的情感。 闯进屋的男人杀死了乔夏。 闯进屋的男人杀死了最最好的乔夏。 闯进屋的男人杀死了他最后的家人。 闯进屋的男人毁掉了他最后能够安居的地方。 “没事的，没事啊，乔木。” 那女人的脸已经看不清了，记忆中的她望着自己，逐渐冷却的指尖轻抚着自己的脸颊。 “没事了，乔木。” 那双和自己截然不同的眼眸望着自己。 “没事了，没事了……” 她重复的念叨着，像是一首最后的摇篮曲，晃晃荡荡的直到她的生命燃尽。 “咳咳咳。” 乔木睁开眼睛，汗水已经变冷的，衬衫也被浸湿，屋子里的气温很低，并且还不断有冷风从窗缘灌入。 他紧缩着身体却依旧无法让自己的身体暖和起来。 屋子里布满着白色的光，明晃晃的月光像是磨好的利刃，透过窗户穿过窗帘进入屋里。 他冷的身体不自住的颤抖，心脏被揪得紧紧的，嘣嘣直跳，他咳嗽着，肺泡鼓胀而后又皱缩却还是吸取不了足够过的氧气。 他抬起头视线耷拉进屋内，屋子里空荡荡的，连件像样的家具都少有。 但即使是这样空旷的房屋却仍旧让他觉得压抑，让他觉得喘不过起来。 乔木挣扎着起身，因为咳嗽和寒冷他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他推开窗户，半个身子几乎挂在窗外，冰冷刺骨的冷风灌进肺里。 肺部火辣辣的疼，灼烧一路上走甚至经过气管。 身体上的疼痛加剧了，而他却觉得好了很多。 乔木慢吞吞的抬头，高悬在他头顶的是一轮明晃晃甚至有些刺眼的月亮，他眯着眼甚至还抬起手，似乎那死去的光芒会将他灼烧。 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 乔木抬头看着那轮冷冰冰的明月，嘴角带着近乎条件反射的笑容。 就是这样的一个夜晚，那家伙雇佣了一把刀，杀死了乔夏。 “乔木，过来好吗？” 女人的声调中带着颤抖。 乔木看着很久都没有见到的乔夏，他呆呆地站在原地，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了一种冲动。 他想要走上前去拥抱他。 好久不见啊，乔夏。 他的嘴唇挪动着，却没能发出声响，他的身体颤抖着，却没能走动一步。 身旁的小男孩却在乔夏话音落下后开始上前。 她抱住了他。 乔木垂下眼，静静的看着眼前相拥的俩人。 那是过去的自己。 也就是说，又一次，这还是属于过去的幻境，再一次，在他眼前上演了而已。 真遗憾啊。 乔木丧气的想，他呆呆地站在一旁，他还以为自己在刚刚已经死去了。 什么啊，还是像以前一样，被困在现世，被困在不断重复但却无法改变的幻想中。 “怎么回事，乔木？” 乔夏的声音不停在发抖，现在的乔木知道那是名为悲伤和愤怒的表情。 过去的自己像上演过无数次的那样，只是低着头，呆呆的站在乔夏面前，沉默着。 他的样子其实糟糕极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那一刻乔木好像变回了过去的自己，他又回到了那样的一个黄昏，低着头站在乔夏面前，幼小的身体布满伤痕，甚至身体里还裹挟着他人的精液。 “是谁做的，乔木？” 乔夏颤抖着问他，她将自己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但颤抖着的语调早就已经出卖了她。 “没事的，乔木，告诉我好吗？” “告诉姐姐，姐姐会保护你的，再也不会，你再也不会——” 那被呜咽声吞没了的字眼在那之后的漫长时光里被乔木填补。 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了。 乔木张开嘴想要说话，但幼小的身体没有动，他也没有对乔夏说一句话。 已经发生过了的事情无法改变。 他又一次站在了自己的屋前。 已经不记得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会起夜了，他只是又一次的站在了自己的房间前。 或许他当时打算的是闯过客厅，经过玄关，前往位于出口处的厕所，又或许他只是想要喝一口乔夏提前摆在茶几上放凉了的水。 理由早已忘却，他又一次站在了那个相同的位置，抬起头，玄关处传来钥匙的咔嚓声，一个陌生的男人走了进来。 那不是他常年不归家的酒鬼父亲，那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但腰间却别着利刃的男人。 他看见了对方，而对方也正好瞧见了他。 “呵。” 男人朝他笑着，还没能他做出反应，他的双手就被男人死死拽住。 现在看来那家伙一点儿也不高，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身材矮小。 乔木站在一旁，他脱离了自己年幼的身体，再一次作为这场闹剧的现存经历者和唯一的观众，看着。 幼小的孩子甚至不知道尖叫，他用他那双缺失感情的眼睛冷冷的看着，黑夜里，月光冷冷的，空气中甚至只有那家伙捆绑的声音。 那家伙显然是个不合格的诱拐犯，一个胆小却又愚蠢的懦夫。 正是他就在这一绑架即将完成的那一瞬，慌乱的他打翻了客厅里乔夏先前放凉的水。 水洒了一地，盛水的容器在客厅摔成了碎片。 男人撑着脸骂了一句脏话，玻璃摔碎的声响惊醒了旁边屋子里正睡着的乔夏。 乔木转过身，他看着自己身旁的门正缓缓打开，他看着满手凉水的男人沉下腰去他摸索别再腰间的刀，他看着年幼的自己躺在水泊里，衣服紧紧的贴在身上。 好冷。 “乔木？你没事——” 他看着乔夏有些担忧的从屋子里出来。 不要出来！ 即使已经重复了成百上千遍在这个时候他却仍旧想要去拉乔夏的手。 不要出来。 他的手穿过了乔夏的手心，身旁的乔夏遵循着她早已定下的命运走出，刀刃刺入了她的腹部。 血流了出来。 随着乔夏的倒下，入侵者彻底慌了神，他颤抖着扔下了那柄已经变红的刀。 铁器坠落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动，随着这声响动，他慌乱的抱起一旁的乔木往外逃。 血流了一地。 她会活下来吗？ 被搂在怀里的乔木和被迫随着记忆移动的乔木一齐想到。 她会活下来吗？ 那家伙刺伤了她的腹部，流了好多的血。 她受了很严重的伤，但电话就在她的身旁。 她会活下来吗？ 或许她只要好好待着，不撕裂伤口，伸手够到一旁的电话，她就有活下来的机会。 她会活下来吗？ 她有机会活下来的，她明明有机会活下来。 只要她好好待着，待在屋里，一旁沉睡着的邻居或许会因为骚动起床查看，她有机会活下来的。 乔木的发丝颤抖着，刚才的玻璃碎片割伤了他的指尖，血不停的流着。 他抬头看着自己身旁这个陌生男人的脸，月亮明晃晃的挂在头顶，他甚至连呼救都忘记了，慌乱的家伙没来的及堵住他的嘴，但他当时想的确实乔夏能活下来吗？ 并且头一次的，他喜欢这个答案能够是肯定的。 “砰！” 枪声穿透了黑夜，同样的也穿透了眼前男人的透露。 他抱着乔木应声倒下，月光冷冷的倾斜而下，身后不远处是乔夏握着手枪的手。 她在向自己跑来，血随着她的足迹流了一地，就好像她是走在血中一样。 她朝着自己奔跑，白皙的指尖捂在腹部，即使隔着那么远，但在那一刻，血液涌出身体的声响确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刺耳。 “呜。” 乔夏沉默着抱紧了乔木，她的脸好白，在月光下她的脸好白好白，白的快要不再像活人的脸了。 乔夏颤抖着，温暖的血洒了乔木一身，她颤抖着，指尖看上去似乎都要握不住枪了。 但即使这样，她紧紧的抱着乔木，朝着地上那具早已死去的尸体补开了五枪。 加上之前的那次，正好是左轮手枪能够容纳的子弹颗数。 “没事了，乔木。” 乔夏的口齿已经有些不清楚了，她紧紧的搂着乔木。 血已经不流了，那或许会是个好消息，又或许是她的血已经快要流干。 “没事了。” “姐姐在这。” “我们马上就离开这里好不好？” “我们离开这，去到其他地方去，哪儿都好，在哪里再也没有人会伤害你了。” “再也没有人——” “乔木，呜呜，我想妈妈了。” 她最后一次抬起头，满是鲜血的指尖划过乔木的脸颊，“真漂亮啊，乔木。” “你的眼睛长得像妈妈。” 她的眼睛里的光芒碎掉了。 乔木待在原地很久很久，很久。 久到乔夏的身体都开始变冷，久到温热的血液都开始干涸。 “起来。” 他的嘴唇颤抖着，声音从声带发出，嘟囔着。 “起来。” 他推搡着乔夏，但乔夏却没有丝毫的反应。 “起来。” 他重复着，甚至挣脱乔夏的怀抱站起身去拉她的手。 “你，受伤了，乔夏。” “你，得去医院。” “起来。” 他挣扎着起身想要让乔夏站起，但乔夏的身体变得异常沉重，她软绵绵的，无论乔木如何努力她却总是从乔木的指尖滑落摔倒在地。 “乔夏，起来。” 乔木站在原地，拉扯着乔夏，他的身体颤抖着，几乎快要无法站立。 “起来啊，乔夏。” “……” “姐姐，起来啊。” 门开了。 屋子里的灯被打开，alpha站在门边，似乎对乔木仍旧醒着感到意外。 “你哭了吗？” Alpha迟疑的问，他走进屋，将自己手中的药袋放在一旁。 乔木回过头，脸颊上布满着早已冷却甚至快要干涸的水珠，他不解的看着眼前的alpha似乎是花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对方。 “我以为你找不到这里。” 他慢吞吞的说道，身体却往后退去。 好遗憾啊。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有些失落，是认识的人。 他本以为，会像那天一样，一个陌生的家伙在这样的日子闯进来，像杀死乔夏一样杀死他。 好遗憾啊，他本来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Alpha说了些什么，但乔木完全没有听清。 他只知道自己的手腕被拽了过去，长长的针头扎进静脉血管，药物用了进去。 “找你并不困难。” Alpha说着，世界变得模糊起来，“这能让你稍微好点。” “好起来成吗？” 他还说了些什么，但是乔木没能听见。 他看着眼前的alpha突然笑了。 “来做吗？” 他含糊不清的说到，因为药物的缘故他的身体烫的厉害，大脑也昏昏沉沉的。 来做吗？ 他这样邀请，笑着，直到对方封住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