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侯平

    我开着车去见猴儿，这是上次奶奶家告别后我第二次见到他，上周他打我电话，告诉我他金盆洗手了，找了个厂子打工，一个月努力点儿能赚上个几千块。我抽了个空陪他在市内比较偏的地方找了个不大的出租房，一室一厅，有厕所跟厨房，还能养宠物。租金不算贵，不包水电才一千不到，可付押金的时候猴儿还是肉疼了一把。

    昨晚他给我发短信，说想请我帮忙陪他搬个家，到时候也介绍给我看看他的同居人，底下附了个地址。于是我开车到了猴儿约我的地方，就看到红砖头围墙旁靠着一个剃了寸头的卫衣青年，他一开始还没意识到是我，看到我调下车窗露出来的脸才大叫一声：“操！真是你？我说呢……上次在奶奶家看到的豪车咋回事儿……我操了，你拿这车来给我搬厂啊？”

    他绕着车看了几圈，嘴里不停感叹着：“哎妈啊，你给人打工这么赚呐？”他往自己手上呵了口气儿，搓了搓才敢摸摸引擎盖，“嘿！我猴爷也是摸过豪车的人了！”

    我心里好笑：“不是我的，我哪儿来那么大能耐弄辆保时捷的。这是我家那口子买的。”

    “嗐，你媳妇儿的不就是你的吗？”他趴到车窗上，两只细长的眼睛笑眯了，“再说了，就当年你那精明劲儿，讲不准那再过几年你能做什么大事儿呢？到时候可别忘了让哥摸摸啊。”

    “得了，别过几年不过几年的了。”我嫌他说话滑头，给了他一拳头，开了车门下去问他，“有本儿吧，要不要开开看？”

    猴儿被我这一出吓着了，愣了好久才干巴巴地开口：“真可以啊？不是你媳妇儿的吗？”

    “哎刚才哪个说的我媳妇儿的就是我的了？”我其实挺满意他那句“你媳妇儿”的，心情好跟他开玩笑道，“哎你不开就快点儿搬东西，别逼逼了。”

    “哎哎哎，我不客气我不客气，等下借我开一段，保准不给你撞了！”猴儿见我反悔，立马嬉皮笑脸起来，“以前我就见老大开过这种档次的车，啧啧……”

    我俩这阵子没聊他混黑的事儿，一直都相处得挺融洽的，他突然提到这茬，我不由得皱眉。他看我表情不对，改口：“哎咱不提不愉快的事儿，今天我搬走了，就跟我没关系了！”说着他背对我蹲下来，“我给你介绍我的同居人……锵锵！”他跳起来的同时转了个身，手里抱着一条毛茸茸的小东西。

    “喵～”

    “不是，你叫啥。”我听猴儿用他那男中音叫了一嗓子，可把我恶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咪～”这回是小花猫叫的了，它一身扎呼呼的软毛，两只黄色的大眼睛像宝石一样，除了瘦瘦的，完全没了猴儿发我照片里丑不拉几的样子。

    “你说你是不是有啥毛病？”我戳了戳小猫的肚子，看它蜷成一团我又挠挠它的下巴，“这么可爱一小美人……小美猫，咋给你拍成那样子？”

    “嘿，这不我养得好嘛，那会儿刚从垃圾桶捡回来，是真的丑。”猴儿把小花猫抱在怀里挠着，小猫大概是知道猴儿在说它坏话，抱着猴儿的手指就是一顿咬，疼得猴儿龇牙咧嘴的。

    我乐得笑了几声：“好了，别唠了，搬东西了昂。哪些要的？”

    猴儿指了指身后俩到我膝盖上面点的箱子：“喏，就这俩。”其中一个纸箱子上面还放了个小纸箱，大概是小花猫的房子。

    “就这么点？”我有点诧异。

    “不少了，一箱衣服一箱杂物的。”猴儿把猫扔帽子里，弯腰搬了个箱子，“鸢儿开下后备箱。”

    我应了声，帮他把箱子都放在后备箱里后，把钥匙丢给他：“喏，你小心点开啊。”

    “哎！得，我一定车速不超过三十。”他乐呵呵地上了驾驶座，两只手往衣服上一摸，瞅了眼车内就不知道手往哪儿放了。

    “神经病。”我笑着骂他，“再不摸方向盘，一会儿你开五码都得撞墙！”

    “啊？哦，我这不紧张吗！”猴儿尴尬地笑了笑，小猫从他帽子里爬到腿上，踩了几下团成一小坨就睡了。猴儿刚想伸手去摸摸它，又被它踢了一脚，有点恼羞成怒道，“嘿你个小没良心的，也不想想是谁把你捡回来的！”

    我在一旁放声大笑。

    －

    车停在了一幢有些老旧的房子门前，但总体上来说房子朝阳，也没什么噪音，有自带地家具，离地铁也近。能用这个价钱租到，用猴儿的话来说就是“可让他捡着漏了”。

    我俩吭哧吭哧地把东西搬到三楼，猴儿一开门就飘出来一股子老房子特有的味道。

    把东西往地上一放，猴儿拍拍手说：“得了，一会儿我自己收拾。哦对了，不能忘了老四……”他从箱子里拿了个奶瓶和保温杯，把保温杯里装的奶倒进奶瓶里顺手试了试温度，抱着小猫就把奶嘴往小猫脸上怼。

    我知道猴儿已经很努力温柔了，但看着小猫被糊了一脸奶的样子，我恍然大悟：原来照片里这猫那么丑，还是因为这傻逼太糙。

    “嗯？”我突然意识到，“老四？”

    “啊对，我捡到它的时候不还在跟老三闹别扭呢嘛，虽然现在也没多好，反正我就出气给它取了这个名字，让它当我妹妹。”猴儿抱着小猫蹭了几下，“对吧老四？”

    “咪～”

    我看着小“奶”猫拿小爪子推猴儿脸的样子，觉得它可能在骂猴儿是个傻逼。

    “老妹儿也喂过了，咱俩出去吃个饭不？我请你。”猴儿起身拍拍裤子，伸了个懒腰。

    “昂，吃啥？”我跟着出门。

    “随你，我不挑。”

    “成，那就随便逛逛呗。”

    反正天也不冷了，我俩一路闲逛着找了家陕西面馆，俩大老爷们儿叉着腿面对面。一人一碗红红白白的面条，你一句我一句地嗦着面条，猴儿还被醋呛得直咳嗽，被我嘲笑了一顿。

    他的疤好像淡了点儿，手上的老茧却多了。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高兴。

    这种暖洋洋的高兴直到走出店门都还挂在脸上，猴儿嫌弃地怼了我一下，说我恶心巴拉的，我也没生气，只是抱着他的脑袋一顿搓：“欢迎回家。”

    猴儿沉默了会儿，我感觉手背湿了，夜里的街道也没几个人，我也就没松开他。

    “嗯，回来了。”猴儿的声音带着鼻音。

    “冷啊，最近我都感冒了。”我拢了拢身上的薄衬衫，做作地打了个喷嚏。

    猴儿抹了把脸，也跟着说：“是啊，冷死我了。”

    －

    我俩回去路上都没说话，默默地经过一个个路灯，影子从身前绕到身后，缩短又拉长。

    “哎，鸢儿你看。”猴儿突然拉住我的衣服，打破了沉默，“那是不是老三？”

    我顿住脚步，望向他指的方向。老三扎着小辫子，跟几个长相凶狠的男人走在一起，准确来说是被围着。我联想到老三最近的事儿，拉住猴儿说：“要不咱先报警？”

    猴儿一脸着急地撇开我：“那就来不及了！”就一个箭步往前走。

    事实证明，猴儿说得对，因为我刚跟着走过去几步就看到老三被推在墙上，狠狠撞了一下。

    “你们干什么呢？！”猴儿怒骂道，推开其中一个男人。几个男人都是混混痞子打扮，老三被他们包围着显得格格不入。

    男人们面色不善地瞪着猴儿，其中一个开口：“你他妈谁啊，我们找这个小白脸儿有事！”

    猴儿看了眼老三，后者脸色不佳，显然是刚才拿一下撞到了哪儿。猴儿面色一沉：“我是他哥，你们有事儿找我，别碰他！”

    “关你什么事，你走！”老三爬起来推了一把猴儿。

    “什么叫关我什么事！”猴儿抓着老三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他挡在身后，对那些混混说，“今天这事儿就归我管，不许动他！”

    我拨通报警电话，眼皮一直在跳。其中一个混混发现我的动作，大喝一声：“你他妈敢报警，老子打不死你！”就向我冲来。

    “操，鸢儿，跑！”猴儿拉着老三，趁其他几个混混不注意向我跑过来，他瘦长的身子像一只猎豹那样躲过混混的攻击，还护着老三。

    我拔腿就跑，跑出去几步电话终于被接通，我大喘着气喊了地址：“有混混斗殴，我和我兄弟被卷进去了，救命啊！”我回头想给猴儿他们搭把手，却看到银光一闪。

    猴儿一把将老三拽到身后，一个混混冲到他身上，他整个人剧烈一抖，动作像是按了暂停键。

    “猴儿？”我开口，眼皮不跳了，手却开始发抖。

    那个混混叫了一声，几个人就鸟兽四散似的没了影。

    猴儿站在原地，整个人像是被扎破了的果子一样迅速衰败下去。他一只手摸了摸插着把刀的肚子，平静地转身上下打量了几眼老三。我看到他笑了，摸了把老三的脸，留下几道刺眼的猩红，好像说了什么。

    猴儿普通一声倒在地上。

    “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