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牌

    机甲如雷霆一般扑向了敌人。

    轻型战舰相较于一般舰艇和重舰的优势便是速度，宋钊动作的一刹那宋则的战舰就如雨燕般飞速从后滑了出去。

    虫族们自然注意到了，但它们没追，一是宋钊不可小觑，二是比起捉住乔陌岚，若是能把宋钊埋葬于此，更能让虫族士气大增。

    战场上没人会讲究什么绅士风度，虫族更不可能一个个跟宋钊单挑，乔陌岚仍站在观察窗前看着极速消失于视线中的场景。

    巨大的虫族们围住了救他的金属巨人，混战掀起尘土，什么也看不见了……

    宋则摊开乔陌岚的手，用柔软的手帕擦干净他掌心冷汗，轻声安慰：“大哥会没事的，岚岚别怕。”

    他好像在一瞬间就成熟了，即使陷入困境的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宋则明白哥哥在争取的时间是为了什么，也明白经历过无数战役的大哥做出的决定是最优选。

    当下他要做的就是把岚岚平安送到天使星，然后回来帮大哥。

    乔陌岚似在发呆，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我没怕。”

    他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到了最后要一场再也不见的分别，还要横生波澜。

    不明白为什么，救他的人是宋钊，此刻照顾他的人是宋则。

    倘若他真配得上玫瑰一词，那么宋钊与宋则已是缠绕他生长的荆棘。他们伤害他，他们也保护着他。

    荆棘扎根在玫瑰的骨血里，要拔除必定伤筋动骨两败俱伤。

    就算他恨不得要宋钊死，也不该是以这种方式。

    宋则让他坐下，拿了唯一的薄毯盖在乔陌岚腿上，鹰杀给他端来一个杯子。

    宋则蹲身在乔陌岚膝前，把杯子塞进他手里，“嫂子，这没有牛奶，你将就喝点糖水好不好？”

    轻型战舰空间算不得宽敞，条件亦是一般，只备有普通的糖分补充营养剂。

    乔陌岚没拒绝，举起杯子抿了一口，糖分能平缓人的心情。

    宋则安抚似的温柔笑笑，“你休息一会儿。”

    宋则让鹰杀回到驾驶位，低声问他：“鹰屠那边有回信吗？”

    他们已脱离了虫族战斗范围，信号没被干扰自然恢复了通讯。鹰杀答道：“海鲨代将军暂时坐镇军部，海鲸和海蟒率重舰已赶往了荒星。”

    宋则短暂地松了口气，眼神转向候在乔陌岚身旁的零。

    哪怕只是个不通情爱的机器，宋则也将他视为眼中钉，若是换做从前，他一定不会让零上来，对方最好毁在虫族手里，这样就不用他动手惹得岚岚厌恶。

    但这个意外让他改变了想法，他跟大哥或许没办法时时刻刻保护着岚岚，零的存在还是有必要的。

    ＊

    宋钊抬臂拦住了虫族狠狠的一镰，金属相碰擦出绚烂的火花，虫族被他震得往后退，下一秒对方更重地压上来，刺耳的声音在荒原回荡，宋钊的机甲臂被切开了一个口子。

    他打得杀性大起，一脚蹬开了虫族，转身扯掉刚被他干翻的一个虫子的前肢，宛如提着一把长刀，轻型机甲或许防御力稍弱，但却更灵动，宋钊跃起再下落时刀锋便把虫族钉进了沙地里。

    他的机甲上布满了虫族前肢划过的伤痕，宋钊转向其余的虫族，通身气势仿若杀神。

    虫族们都知晓，宋钊在机甲形态的战舰辅助下，远比单纯的驾驶战舰输出火力更凶悍。

    在场有5个高级虫族，他弄死了两个，还剩下三个复眼闪烁，不约而同停止了空间传送。

    宋钊杀普通虫族犹如切菜，它们这么做没多大意义，可这个埋伏最大的胜券不在于厮杀拼搏……

    沙地上残留无数虫族陷阱炸开后溢出的黏液，这些黏液具有可燃性易爆性。

    宋钊同样清楚。他看着静止不动的虫族，心中突然掠过些微不安，但在战场上不能心生怯意动摇，那不利于战斗。

    高级虫族们在同一时间迅速升空，地上的黏液隐隐汇聚成一个圆，以宋钊为圆心在刹那间内燃起了烈焰。

    他们真正的埋伏是计划失败便引爆这颗小型荒星！

    本能令宋钊迅疾掠过火焰退避，飞速对AI下令：“切换战舰升空。”

    “警告，战舰形态机翼已受损，切换后强行升空将在三分钟内坠落，是否仍要执行该命令？”

    火光骤然点爆了星空，破损的战舰在最后一刻变为舰艇强行升空，飞行片刻后便如流星直直坠落。

    宋钊在白光湮灭视线时没想这一生戎马。他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他的婚姻。

    他用了错误的方式迎娶乔陌岚，又一错再错用算计和伤害去爱乔陌岚，他自诩为爱，他自作聪明，上帝便罚他至死也寻不回那三年的恩爱安宁。

    他死不足惜。

    星海中的爆炸是无声的，犹如一出默剧。意识消散时宋钊见到了他一生中最惊心动魄的那一夜。

    他第一次送乔陌岚回家的夜晚，嗜血的雄狮偏要装什么绅士，他听到自己假惺惺问乔陌岚：“可以要个晚安吻吗？”

    青涩的玫瑰吓得好像要夺车而逃，继而故作镇定地闭上了眼，夜色遮不住那张脸庞的明丽，宋钊第一次吻一个人。

    后来仓惶下车的乔陌岚不知道，他脊背都被汗浸透了一片，从不知紧张为何物的宋将军，在那一刻比初次上战场还要紧张。

    如果放手真的能够让乔陌岚幸福，那么宋钊希望自己——死无全尸。

    ＊

    宋则一日一夜没合眼，他轻轻抚着膝上乔陌岚绵软顺滑的发丝，心中始终无法安定。

    他不应该担心的，大哥身经百战，就算独自面对几个高级虫族没有胜算，要逃脱也不难，何况是在帝星领域里，很快就能等到海鲸的支援。

    乔陌岚原本靠在舱壁上睡着了，宋则做不到看着心爱的人受委屈，便轻轻将人放下躺在了他腿上。

    在这个意外前宋则想了很多，他想过去联盟偷偷跟着岚岚，不要打扰到对方，他想过大哥说不定也会去，他们三个之间的死循环不知何时才到头。克制到什么程度才算克制？是像大哥那样三年如一日的只对岚岚温柔，还是有朝一日乔陌岚真的投入了别人怀抱，他能忍住杀心祝福？

    宋则尚未来得及想清楚。

    但他似乎突然明白了大哥决定放岚岚走是什么心情。

    宋则垂首凝视乔陌岚睡容，对方眉峰时不时微微蹙起一道痕，在梦中也不安的模样。

    他伸指轻轻抚平那道皱痕，在心中祈祷他的亲人平安归来。

    又是一日后宋则的战舰终于遇上了赶来的联盟重舰。

    一行人转移到重舰上，宋则心神一直不安，对乔陌岚道：“岚岚，我让鹰杀留下，跟零一起送你去天使星。我想回去找大哥。”

    重舰的防御和火力不是普通战舰能比的，此时他们也距离天使星不远了，可以说乔陌岚已经安全了。

    宋则无法安心在天使星等待宋钊，还是决定回去。

    “我需要换一架战舰。”

    “鹰杀，联系到海鲸了吗？他们到荒星没？”

    鹰杀刚接通海鲸那边的通讯，下一秒脸色大变，点开了光屏显示。

    海鲸那头的景象跃然于空中，展现在宋则眼前，这位跟随宋钊多年的侍官当下满面不安，“二少，我们抵达时没见到虫族，也没见到将军。”

    宋则面色一凛，轻声问：“你在说什么？”

    侍官身后是荒凉的一片焦土，还能看到未熄灭的火苗在晃动。

    海鲸重复了一遍：“我们没找到虫族和将军，正在搜寻附近的小型荒星。”

    宋则神情是骇人的平静：“我知道了，我立即赶去。”

    他示意鹰杀结束通讯，转身面对乔陌岚时又换上了那副温润笑颜：“岚岚，我不能陪你去天使星了。”

    他相信大哥没事的，那么多次战役哥哥不是没经历过险境，最后都平安回来了，这次也一定可以。

    “我跟你一起去吧。”乔陌岚忽然说。

    宋则不可置信地看他，随即拒绝：“不行，万一还有虫族在，太危险了。”

    乔陌岚摇摇头，“海鲸他们不是已经带着重舰到了，宋则，我做不到心安理得的去天使星等消息。”

    他本就不赞成宋钊救他，在对虫族的战争上，他不如宋钊有价值，如果对方真的出了什么事，这买卖未免太不划算。

    宋则看出了乔陌岚的想法，苦笑道：“嫂子，你别多想，不是这么算的，那天就算不是你，是别的陷入虫族陷阱中的民众，大哥他……”

    “他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不论宋钊如何冷血暴戾，在虫族面前都不会漠视军人的职责。

    才回到重舰不久的几人重新出发。

    宋则面上始终不曾表露过一丝慌乱无措，他询问海鲨帝星的情况，关心海鲸他们搜寻的进度，一边还能分心照顾乔陌岚，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他相信兄长不会有事，似乎只要不停地对自己这么重复，结果就一定是好的。

    但不管大哥在不在，他都要撑起大局。

    几日后宋则乔陌岚跟海鲸他们汇合，加入了寻找的行列，可仍然什么都没找到。

    乔陌岚日渐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按理说联盟外交官留下陪同寻找帝国的将军很奇怪，哪怕宋钊卸任了，也不能否认他依旧是军部眼中的将军。可众人也都清楚乔陌岚曾经的另一重身份，是宋夫人。

    洛衡没催乔陌岚回去，重舰一直留在天使星等他，费尔在乔陌岚指示下在Gold里购买这一片荒星的情报，即使他非常不情愿。

    乔陌岚理不清头绪感情，他只清楚自己只能接受宋钊死在他手里，抑或两人各安天涯老死不相往来再也不见，就算有朝一日宋钊真的战死沙场那也是军人最好的归宿。

    但他不能接受，宋钊是为救他而死。

    他不能接受。

    ＊

    这是他们搜寻的最后一颗小型荒星。

    宋则在降落战舰时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舰艇残骸，他没说话，乔陌岚同样沉默着。

    他们走出战舰，沙地上布满了凌乱的虫族痕迹，宋则一步一步走向残骸，在烧毁得看不出形状的舰艇前呆立了半晌。

    而后缓缓蹲下了身，男人修长漂亮的手探向了焦黑的沙土，拾起了一块金属。

    他仍垂着头，不发一言，荒星上呼啸的风卷起哀伤的沉默，呜呜的像是在哭。

    乔陌岚心里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他惶惶退后了一步，仿佛眼前的不是残骸，而是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

    他耳中嗡嗡作响，听不到任何声音，风的哭声传入耳中像一记记重锤，砸得人四分五裂。乔陌岚张了张唇，他好像被扼住了喉咙，不知过了多久才像听到别人说话一样，听到自己发出飘忽低微的声音。

    “阿则……”

    向来爱笑的男人大滴大滴的泪砸在荒漠上，泅出一朵朵颓败的玫瑰，宋则只抬手递给了乔陌岚一个铭牌。

    那是样式十分简单的铭牌，每个帝国军人都配有一块，多么普通，多么常见。

    那上面写着——Zhao。

    与别的铭牌不同的是，乔陌岚手中的跟一枚戒指串在了一起，那是他们的婚戒，经历了一场爆炸与铭牌一样被烧成焦色。

    风刮起了焦灰，刮落了星辉，乔陌岚在万千星辉下看到戒指内圈的小小模糊印记。

    那似乎是一朵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