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徒步游
莫微后来没再收到过新的纸条，坐在教室里，之前偶尔会有的那种寒意爬过后颈的感觉也没再出现。 整个学校现在估计有八成的人沉迷于“虚幻现实”这款游戏，他们在梦世界中抛下重复无趣的学习和工作，可以肆意尝试各种其他的事。就连上课的老师有时没收住话也会吐露一句：“如果是在虚幻现实里，我一定要……” 如果是在“虚幻现实”里……莫微滑动着屏幕，将自己不由飘向幼时记忆的思绪抓散。 就做我现在想做的一切就好，我已经不再是五年前的那个孩子了。那封邮件像是一个嘀嗒作响的时钟，在他的想象中催动心弦。 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担心再一次的失望和受伤吗？归根结底，他的所有痛苦只是因为不愿看到他的母亲遭受他人的轻言蔑视，他自觉不相干的人对自己的评价都是一文不名，那他的母亲呢？她不在乎那些上流人士对她的看法态度，只一味流连欢场，捞取利益，那她会在乎自己的亲生孩子对她的看法吗？她……会伤心吗？ 莫微最终还是决定去见他的母亲一面，和解还是分离，需要他自己去见证，去抉择。 一直到期末考试结束后，莫微才有闲暇来到他的单频梦世界——自然之声，距离上一次已经有近半个月没来这儿了，他忙碌于专业课题和期末准备，白天上课，晚上要去图书馆兼职，周末则在摄影组做助理，像是一个绚丽旋转的小陀螺，认真学习，认真工作，认真生活。 当他在自然之声中睁开眼睛时，周围的一切似乎还是一样，冰冷熄灭的篝火，晨曦初露的蓝天，和背后残缺坚实的石壁。唯一不同的是那个机器人，维亚，像一尊遗失了时间的雕像，静静坐在篝火旁，在他的对面，定定望着他，就好像望着他本身便是唯一的意义。 机器人也会有这么落寞的神情吗？他灰色的眼眸好像蒙着一层黯淡的影，看不到一丝光亮，裸露出部分金属的脸和那双眼一样透着沉沉死气，麻木却哀伤。 虽然时隔半个月，莫微还是记得在他下线的时候，维亚是走在他身旁的，像一只牵住母亲衣摆的雏鸟。为什么现在却坐在他对面了？游戏的bug还没有修复吗？ 看到莫微睁开了双眼，维亚沉寂的灰色眼眸中像是种下了一束光，那张麻木冷凝的脸突然变得鲜活起来，带着纯粹的孩子气，他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是有些呆呆地吐出一句：“回来了。莫微……回来了。” “你一直在等我吗？”看着眼前这个银发青年尚显懵懂的表情，虽然明明知道这只是一个单频梦世界中的机器人，莫微还是受到了某种触动。 “莫微，睡了，不动了。”维亚已经立刻走到了莫微身旁，“碰不到。”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一下莫微的肩膀，“现在，可以碰到了。”他绽开一个孩子气的纯粹笑容，灰色的眼眸中似乎盛了万千星光。 莫微也受到这份快乐的感染，跟着露出了一个浅笑，“嗯，我回来了。”他牵住了维亚的手，柔软温暖，就像是现实世界中的任何一个普通人，“我带你一起回家。” 两人走过宁静的苍原，来到了莫微在自然之声中的居住地——那棵巨大的树屋。他带着维亚撑着小舟荡漾在碧绿静谧的湖水上，和他一起数着湖中成群的游鱼；带他一起去放牧他豢养的羊羔，在青绿的草地上感受清风拂面；坐倒在金黄的苇草间，闻着甜涩的草木清香，看荻花纷扬若雪；顶着同一片芭蕉叶，在手搭的篱笆藤架下，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踩起一片片飞扬的小水花；躺在树屋屋顶，遥望星空，沉睡在无边的浩瀚夜色中…… 与维亚做了安抚性的告别后，莫微离开了自然之声，银发机器人毫不掩饰的不舍视线令莫微忍不住轻轻捏了捏他的食指：“我总会回来的。” 莫微从来没在自然之声，没在梦世界中待过这么长的时间，他陪伴着维亚，维亚陪伴着他。维亚像是一个初次看到世界的新生儿，对一切都带着天然的好奇，对生命也有着本能的亲近。莫微第一次理解了为什么有些人会沉迷于与虚拟人物产生感情，在现今这样一个世界中，现实中人和仿生人之间的界限愈加模糊，唯一的差别在于驱动仿生人行为的内因，而这一点对于醉在当下的大多数人来说似乎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小小特质，连瑕疵都算不上。 他们没有真心，他们自然也不存在谎言，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一个构建出来的幻梦。 莫微收到了“自然之声”制作组的反馈，对方发过来一封短短的官方回复，表示游戏一切正常，不存在描述中的bug。所以有关于维亚的情况应该也只是游戏本身的情景设置，莫微想起离开时维亚那双饱含感情的灰色眼眸，忍不住在内心想道：或许真正舍不得的只有自己，舍不得那代表了宁静悠然的离世生活。 莫微离开自然之声后，便与赵君逸在梦境社区见了面，赵君逸的形象是一只长尾巴的小浣熊，两个人初次在梦境社区碰面时互相绕着看了好久，毕竟都是有着毛茸茸尾巴的猫脸型生物。 他们此刻正坐在一只漂浮着的茶杯里，靠在软软的抱枕上聊天。 “我听王棋说，上次录制的那个节目这周日就要正式播出了。”在互加ID之后他们陆续见过几次面，现在算是比较聊得来的朋友了，赵君逸为人处世低调内敛，是个认真努力的演员。 “那挺好呀。”莫微将软软的肉垫搭在中间的圆桌边沿。 “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毕竟这是全国比较火的综艺节目，”小浣熊的耳朵抖了抖，“我觉得你的长相，是那种有可能红的类型，说不定到时一群人冲到你的学校来找你呢。”认识的这些日子，赵君逸已经知道了莫微的一些基础个人信息，也知道他之前不小心跑错了兼职地点的事情。 莫微把这当成一个乌龙笑谈说给了赵君逸，而赵君逸和唐祈他们并不相熟，知道后也只觉得幸亏有这个巧合让他们相识。 “看来我是个追星族的事情终于要暴露了。”莫微一本正经地说道。 赵君逸摸了摸鼻尖：“其实素人小红的事情也蛮多的，只要你之后不在意，慢慢的也就过去了，”小浣熊的眼里带着点担忧，“就是不知道唐祈那边……虽然你是男的，但是唐祈的那些女粉是有名的战斗力彪悍……” 莫微摇了摇头：“就那几分钟的临时上场，况且……也没什么可以炒作的点。”莫微的脑海里回想起了唐祈在他嘴唇上的一咬，当时台上台下无人察觉，但是摄像机呢？如果有些粉丝用放大镜一帧一帧检查的话，是不是……但那说到底和他无关，真要解释起来也就是唐祈不小心碰到了而已。莫微对此并不在意。 赵君逸回忆了一下，似乎也找不出什么可攻击的点，但是娱乐圈里太多莫名其妙的展开了，莫微又只是一个没有背景的素人，这让他不由自主有了担忧。 “应该是我想多了，”赵君逸伸出他的爪子，递过来一枚小小的坚果，“下个月我会来椒城进行话剧演出，你到时有没有兴趣来看一下？”赵君逸现在主要专注于话剧表演，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接过商业剧的本子了。 “当然，我可是你的忠实粉丝。”莫微有些开心地接过了那枚坚果，里面是两张前排的话剧票兑换码，赵君逸想得也很周到，觉得莫微可以和他朋友一起过来看。“逆旅上的蘑菇，很有趣的名字呢。” 当莫微在宿舍醒来后，手边的终端在发出沉默的光亮，进入梦世界时，终端会处于静音状态，有些人会将终端信息在梦世界中同步，但是莫微没有这样的习惯，进入梦世界意味着他只想单纯做一些自己的事。 打开终端，里面是杨熳的信息，询问他寒假有没有兴趣跟班里的几个同学一起去蟒川峡谷周末短期徒步游，现在确定的人数已经有七人了，时间定在下周六，全程免费，只要准备好清单上的东西就好了。 莫微快速浏览了一下杨熳发过来的图片，的确是十分原始的山间峡谷。现在这个时代因为有了梦世界的存在，像这样的徒步旅游已经不太多见了。 莫微本身是一个很喜欢探索自然的人，这从他攒钱买下自然之声便可见一二，而且这个活动时间安排在周六，是他不需要兼职的周末，全程免费又少了经济上的顾虑。这实在是十分适合他的集体活动。之前莫微基本没怎么参加过班里的活动，除了资金原因便是他极少在意班里娱乐相关的群公告，而且很多活动也不是他的兴趣所在。 他将指尖点触在屏幕上，此时杨熳又接连发过来几个失落的狗狗表情，可怜兮兮地写着八人成团就差一人啦～ 这些日子以来，莫微对于杨熳的观感还算不错，除了话多了点，总是动不动就过来勾肩搭背外，总体来说是个开朗善良的人。 他发了一个“好啊”过去，对方几乎是秒回了一堆喜极而泣，太好了等等表情，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多不同种类的狗狗表情包。然后杨熳又发了一个准备清单过来，但是莫微发现上面只有一些基础的换洗衣物等内容，难道毛巾、手电这类都不用吗？ 莫微将自己的疑问发了过去，杨熳极为自然地回道：这些我们徒步团里都已经按人头配好了，莫微你只要准备好最最基础的个人物品就可以啦！ 接着他又开始询问莫微寒假有什么打算。 莫微想了一下，这个学期已经正式结束，他在图书馆的兼职也在上周五到期了，之后就要开始一周五天的摄影师助理工作。而后天……自己已经决定去见一下自己多年未见的母亲。 “兼职。”他十分简洁地回复了杨熳。 杨熳又发过来一连串问题，问他做的什么兼职，在哪里兼职，自己能不能来探班呢，以及自己其实也在找假期兼职，可不可以给他做一下推荐啊等等。 莫微手指点在屏幕上，无奈想道：杨熳应该就是那种典型的给一个线头能一路扒拉到底的人，最终他回以一个微笑表情结束了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