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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遇之视角番外(中)

    郑谦从七楼跳下来,死了。

    记者在他家门口逗留到大半夜,才三三两两离去。

    白遇之不知道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浑浑噩噩回到自己家,一晚没睡着。

    他开始后怕,早上出门时郑谦的状态分明就是有问题,可他不仅没在意,反而逃开了。

    跟自己有关吗?白遇之不可避免地开始恐慌。

    事实证明,他的恐慌真的不是毫无依据。

    第二天一早,他家的房门被敲响了。

    王阿姨站在家门口,把一张信甩到了他的脸上。

    白遇之吓了一跳,避开后才发现王阿姨脸上有愤怒,也有悲伤。

    他不知是该先询问她怎么了,还是该先捡起掉在脚下的东西。

    这时,郑叔叔跑过来,拉住了自己的妻子。

    ……一夜之间,郑叔叔两鬓都白了。

    他拖着自己的妻子,捂住她的嘴,把她拉回家里,却忽略了掉在地上的信。

    白遇之捡起那封信,里面的内容让他心惊。

    那是一封类似自白的遗书。郑谦在心中写了自己隐秘的爱恋,不能告人的欲望,和绝望的心情。他没有在信里点出那个人的名字,只用“几米之外的那个孩子”来形容。

    这样的内容,理所当然地被认为是写给白遇之的。

    那天之后,白遇之的生活几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每一次出门前都要再三确认王阿姨是否在家,会不会从某个地方冲出来指着他破口大骂。

    她把自己儿子的悲剧全都推到了白遇之身上,甚至偏执地认为,如果那天白遇之没有在外面磨蹭到这么晚,那郑谦也不会跳楼。

    白遇之试着争辩过,说他们不熟,这么多年来都没说过几句话,可王阿姨根本不信。

    原先隔壁那个和乐融融的四口之家,几乎一夜之间分离崩析。

    几个月后,郑谦的外婆因为哀伤过度,病逝了。

    王阿姨痛失爱子,又失去了母亲,极度的痛苦让她变得精神恍惚。家里的早点铺开不下去,那间小小的店面盘了出去。郑叔叔为了照顾妻子,辞去了班主任的职务,只简单地教书,下了班就立刻回家照顾家里。

    每次王阿姨疯疯癫癫指着白遇之鼻子破口大骂时,他都满脸抱歉地请求白遇之别放在心上,请他体谅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

    郑谦太有名了。很快,这座小区里的人纷纷开始传,郑谦是因为不寻常的性向才自杀。不仅王阿姨,其他住在这里的人看待白遇之的眼神也开始变得不一样。

    没过多久,白遇之的父亲调到了上海。知道这个消息后,白遇之几乎哀求着,让父亲带他去上海。

    他不想再待在这里了,再多待一天他都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来气。

    父亲不了解其中原因,只以为是儿子太孤单,便一口同意了。他还特意去拜访了常年照顾儿子、让他蹭饭的那家好心邻居。

    那天王阿姨的表现非常正常,任谁都看不出有任何问题。

    然而,白遇之回去收拾行李的时候,她又一次在楼道里大力拍着白遇之家里的房门,坐在他门口痛哭,要他还自己一个儿子。

    白遇之在房间里收拾着自己的行李,他现在对王阿姨动不动就要来闹一场的行为已经麻木了。但他无法控制地在心里对郑谦产生了一种怨恨的情绪。

    ……他又做错什么了呢?死去的人一了百了,活着的人凭什么该遭受这些呢?

    杨厉也不能理解,他得知白遇之转学去上海的时候,在电话里不解地问:“你就这么抛下那一家人走了?”

    白遇之觉得不可理喻:“什么叫我抛下那一家人?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杨厉说:“你跟他们不是感情很好吗?郑谦死了,你帮他照顾下叔叔阿姨啊。”

    白遇之握着电话的手都在颤抖,他许久说不出话,最后切断了电话。

    转学到上海后,白遇之在父亲那儿休息了一周,才去新学校报道。

    他头发很长了。

    郑谦死后,他几乎每一天都过得惶惶不可终日,他一直被人明着暗着指责,却始终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久而久之,他产生了一种“可能真的是我害死他了”的心理暗示。

    他不想出门,也不敢出门。

    去新学校的前一天,父亲实在看不下去,带他去剪短了头发。

    原先遮住了眼睛的刘海被简短,清清爽爽地露出了额头。只是白遇之面容憔悴,下巴瘦得尖尖的。

    到新学校的第一天,班主任领着他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彼时已经是高一上学期的期末阶段了,这个班又是学校的重点班,班上的同学都在低头看书或做作业,根本无暇顾及班上转来的新同学。

    白遇之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小学四处漂泊的日子,那时他也是这样,一个人孤独地站在讲台上,磕巴着做自我介绍。台下的同学交头接耳说着话,没有人把新来的同学放在心上。

    他捏了捏拳头,指甲在掌心里抠出几个月牙。

    “我叫,我叫白遇之,是从苏州过来的,我……”他说了几个字就开始卡壳,说不下去了。

    这时,坐在窗边倒数第二个座位的男生突然抬起头来,隔着前面几排同学,远远跟他对视。

    男孩有张精致又清秀的脸。皮肤白白的,眼珠极黑,左手撑着下巴,看着台上新来的同学。

    他个子很高也很显眼,即使坐在座位上,也比前面的同学高了小半个头。

    白遇之怯怯地看着他。

    这时,男孩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窗边洒下来一束阳光,照在男孩侧脸,他头顶的黑发被金色的阳光照成了棕色,发质很好,在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这是一个很好的天气,阴了很久的天气终于在今天放了晴。

    白遇之愣愣的,几秒之后也露出一个笑容。

    和那个男孩隔着一条过道的女同学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示意他帮忙捡一下滚落到脚边的橡皮,男孩低头,露出一截洁白的颈子。

    把橡皮还给女同学后,他没再抬头,继续写着自己的试卷。

    白遇之低下头,在讲台上贴着的座位表上寻找着男孩的名字。

    是叫傅轻的。

    他在心里念了两遍,记住了转到新学校后认识的第一个同学。

    那天放学后,白遇之收拾得很慢,等到全班同学都走完了,才走到讲台上,又确认了一遍傅轻的名字。

    *

    白遇之还是不爱说话,一直到了高一结束、即将分班时,也没有完全记住班上每个同学的名字。

    分班后,他选择读文科。巧的是,傅轻也选择了文科。

    白遇之学习成绩不错,只有英语稍微差了些。他的答题卡成绩还可以,只是拼写不太好,时常在翻译和作文里因为单词拼写错误,被扣掉很多分数。

    这天英语课上,英语老师逐个发着上次随堂测验的成绩。发到白遇之时,她叹了口气,说:“白遇之,你真的该好好背单词了。”

    他有些尴尬,抿了抿嘴。

    英语老师是个温柔的女老师,这次却不知为何勃然大怒。她啪地把测验纸条拍在桌上,厉声质问:“拼写错成这样,你还笑?!”

    班上同学都被吓了一跳。

    白遇之愣愣站在讲台前,还维持着伸手接过试卷的动作。

    他茫然地说:“我没有笑……”

    英语老师却全然不管这一套,又批评了几句才把试卷给他。

    白遇之还站在讲台前,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总是无端受到指责?

    他深深呼了几口气,手里捏着的试卷几乎变了形。

    英语老师见他还没有回到座位上的意思,又出言讽刺道:“还不回座位上?等我送你回去?”

    白遇之几乎压不住心里的火气和委屈,他刚想张嘴反问,班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

    班上同学又被吓了一跳。

    傅轻的保温杯摔到地上,炸了。

    傅轻无辜地眨眨眼睛,“呃”了一声。

    “不好意思,老师……”

    英语老师狠狠拍了下讲台,指着傅轻说:“你给我去楼道里罚站!”

    傅轻哭丧着脸收拾好地面,去外面站着。

    英语老师又对白遇之说:“你也去!”

    两人沉默着站在外面。

    傅轻还在写着试卷,他英语成绩很好,时常被老师表扬。这次实在是倒霉,才被叫到楼道里罚站。

    这一层除了他们班之外,都是初中的学生。初中课业负担轻一些,但仍有不少爱学习的学生选择翘掉体育课,回到教室自习。

    几个低年级的学妹捂着嘴,一边说悄悄话一边偷瞄傅轻,蹑手蹑脚溜回自己的教室。

    白遇之在旁边看看傅轻,那人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引起了小小的骚动,只专注写着自己的试卷。

    他真受欢迎啊,白遇之想。

    虽然和班上的同学谈不上十分熟悉,但他们人都不错。下课后,白遇之的同桌跑来安慰他。

    “你别太往心里去啦,英语老师不记仇的,不会因为这样以后就针对你。”

    白遇之点点头,没什么感情地道了谢。

    正低头收拾书桌的时候,他听到傅轻说:“谁借我一下纸巾啊?我的用完了。”

    白遇之下意识地从桌肚里掏出自己的纸巾盒,可早已经有人抢先一步,帮傅轻擦拭着被热水打湿的笔袋了。

    同桌看到白遇之愣愣站在一旁,戳戳他,问道:“愣着干嘛呢?”

    白遇之回过神来,说:“没什么,傅轻在借东西。”

    同桌抬头看了一眼和他们隔着四排桌椅的人,自言自语了一句“这么远你也能听到”,继续做自己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