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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影故人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堪薄红颜惜水仙”是冷孀柔番外系列,以后还会有神弈系列、龙澈然系列等等……

    外章之二 不如不遇倾城恋 之 相许

    那一日……

    在风湘陵过往的生命中,曾经是最美好的日子。

    借着暮色掩护,他从一片觥筹交错的堂皇大厅里逃离,骑上驾雾,一路疾奔,一路雀跃,他要去一个地方,在落仙谷最僻静的花园,在月夜的最深处,在有他等待的一隅。在那里,他可以褪去那疏离的面具,表达出最真实的喜怒嗔怨。

    下了马,放驾雾自己回去,风湘陵轻巧地绕过一片树林。

    夜是那样突然间不说话了。歌舞升平的白日早已远去。窸窸窣窣,是足尖踩过什么的声音。那种雪白的色调铺展整个岚隐溪畔,在堇色衣袂拂过的时候,便如昆山玉闪烁青紫的光华。

    风湘陵在梅花树下站定,岚隐溪水波潋滟,月下映出他的影子,披散如云的长发,蝶舞一样翩然的身姿,面向婵娟,看不清那隐藏的心思。

    一阵风过,有流水清凉的气息扑面。

    风湘陵胸前的血玉突然跳跃着燃烧着鼓噪起来。

    风卷起涟漪,有蓝色的波纹微微震荡,先是散开,再复平静,水面多出一个身影,被岚隐溪染成深深的颜色。

    蓦然回首,仍如初见——

    那样潇潇洒洒出尘脱俗的胜雪白衣。

    那样一个男子。

    不同于风湘陵温柔静雅的美,他霸气俊朗,宛若神只。

    “湘儿,十八岁生辰快乐。”

    一手抱琴,他眼中的笑意璀璨如星子。

    “神弈!”

    风湘陵伸出手,月下莹白的掌心纹理交错,好似树的年轮,转过一圈,又是四季。

    “没大没小!怎么不叫‘神弈大哥’了?”假装摆起架子,却仍旧伸手回握,将少年拉近自己身边。

    狡黠一笑,风湘陵予以还击:“不过差几岁而已,早就不想叫大哥了!更何况……”状似正经地轻咳一声:“今日生辰已过,紫某也算年纪不小,神弈兄若还要让紫某唤大哥,岂非倚老卖老,太过小器?”

    说罢眼波一转,尽是慧黠调笑之意。

    是呵……昔日只觉得明净得宛如白莲般的少年,如今已长成十八岁的年轻男子。一举手一投足,皆是不媚不妖却又惑人心弦的绝代风华。

    但,即使他已长大,在他眼中,却只有愈发纯美得令人不敢直视,仿佛仅仅多看一眼,也是亵渎。

    那已然变了质的情感,在这下定决心的时刻,是否真能,说出口?

    抬手轻刮了刮他鼻梁,神弈眼中满满宠溺:“湘儿,你总能说得有理。”无奈地摇摇头,随即郑重地将怀中之物递到风湘陵手中,“这是礼物,看看可还喜欢?”

    惊喜地接过,抬手轻抚那闪烁光泽的琴弦,再以指轻挑,声脆而清亮,如幽幽深谷一点跫音,余乐飘渺,琴韵悠长。

    “好琴!”即使遍赏琴中高士,风湘陵仍忍不住赞叹出声,“它叫什么?”

    神弈深邃的眸子凝住他笑靥如花:“不问旧名,湘儿,既已送你,便自当由主人赐名了。”

    夜风如醉。满树梅花。

    纯白色的花瓣柔软地落在地上,落在二人身旁静静流淌的纯色溪水中,漂流到未可知的方向。

    “梅花落……”风湘陵忽而一笑,望向神弈:“此情此景,便叫‘梅花落’,如何?”

    神弈点头,却在下一刻,眼中笑意顿时凝固。

    他看到那只细白的手轻轻拂过古琴肩颈,似是突然感受到什么凸凹不平的刻痕,顿了一顿,便试探着将琴身翻了过来。

    神弈闭上眼,耳中听到那总能令他心醉的声音娓娓念来——

    “曾记想,落仙别苑残更立,燕宿雕粱。月度梅墙,不辨花丛哪辨香?”

    心中一动,风湘陵抬眼看他,又重复喃喃:“不辨花丛哪辨香……”

    深眸暗了又亮,亮了又暗,风湘陵终于低垂了头,叹道:“神弈这琴,当真是送给我的吗?还是说……本要给哪位红颜知己,却送错了地方?”

    脑中嗡鸣,看着那猛然背过去的堇色身影,胸中漫溢的怜惜再也克制不住,上前拥住那瘦削的肩膀:“湘儿……不管你相不相信……不管你会骂我荒唐也罢,骂我无耻也罢,这些心意,却一点都不曾假过!”

    “湘儿……这阙词,本就是写给你的,或许只是奢望,我也想,求你对上下阕,了断我这肮脏的心思!”

    怀中人身子剧震,似要挣脱,神弈立时一阵绝望,更加紧密地抱住他。

    不想放手,不想终结,不想最后连他的笑容也看不到……即使只是幻梦,也想有这么一刻,自己是真实地拥他在怀。

    “神弈……”轻轻一叹,风湘陵的声音竟隐隐透着愉悦,“先放手好么?你抱得太紧,我快喘不过气了。”

    神弈一愣,不自觉松了手,脑中犹未反应过来,风湘陵话中那分明是纵容的意思。

    略施小计,终于逼出他真心,风湘陵眼中得意的笑愈发调皮,但神弈正被他此时态度惹得忽而欢喜忽而疑惑,神思恍惚间,竟完全没有注意到。

    同样聪明的人,有时候得看,谁比较能忍耐。

    风湘陵心下窃喜,低垂着头,微晕的双颊掩在那一缕青丝的暗影中。

    转身席地而坐,紫身凤尾的古琴,似有若无的冰弦,伴着他轻盈的指尖舞蹈,夜风鼓起那堇色的袍衣,内里细软的棉绒温温暖暖,有清香的味道铺展。

    起音缓缓,落音缠绵,如风住沉香,如还羞欲语。

    不过,并未像往常那般,韵那古琴高格,闭眼自聆,而是跳跃着灵巧指尖,却将一双温柔的眸子,微微抬起,婉转带些明慧地对上他。

    一阵风吹过,原先只有淡淡琴音的空气里缓缓飘出清雅的箫声。挟着溪水之气,忽如卷云层层绵绵,忽如梅瓣阵阵纷纷,忽如空谷一双幽兰羞涩绽放,忽如夜幕一带银河静静流淌……

    琴箫缠绵,缱绻相依,和这一曲……长相守。

    最后一个单音落定,放下唇边玉箫,神弈缓缓走过去,坐在风湘陵身边,那宛若钟鸣鼓乐的心跳,正呐喊着近乎溃堤的狂喜。从未想过,自己这般绝望的感情,能有得偿所愿的一日;从未想过,这样明媚的人儿,竟能将如此纯净的一颗心,给了自己。

    情不自禁地抬手,抚上那月光下如温玉般的脸颊,感受到他肌肤轻轻摩挲自己掌心的亲昵,柔顺而依赖,宛如撒娇的猫儿。

    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在溪水滋润的空气里晕染上几分魅惑的光泽。

    胸腔满盈的爱意再关不住,冲破那早已脆弱不堪的桎梏,倾斜而出。神弈的吻终是轻缓地落了下去。

    因为紧张,也因为期待,风湘陵紧闭的双眼,纤长睫毛微微颤抖。

    梅花落跌在一旁,漾出浅浅几声吟哦。

    风湘陵的手缠绕上那宽阔的肩膀,青涩而稚嫩的回应,让神弈心中的疼惜与眷宠都不知该如何表达。

    直到刚刚,他还在以为,是风湘陵的善良,让他包容他;而直到此刻,他才得以真正体会,心上人热情而毫无保留的爱。

    他亦是……深爱着他。

    心中雀跃难耐,唇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似要完全掠取所有般,每一丝甜美都不愿放过,直至风湘陵剧烈起伏的胸膛开始泄露内心无措,神弈方才明显感受到自己已然失控的想望。而风湘陵却仍旧紧紧贴合着他,丝毫也没有拒绝的意思,抑或是,他还太过单纯,根本不曾察觉。

    “湘儿,停下……我不能……”唇间逸出沉沉喘息,神弈勉强撑起身子,将风湘陵拉离自己。

    月下,那满溢醉人酡红的面庞蓦地泛起一丝苍白,贝齿轻咬的唇瓣,艳色微肿。沉默半晌,风湘陵终于涩然出声:“为什么不能?难道终究因为,我是男子,比不得你那些红颜知己?”

    这是他今日第二次提及这“红颜知己”四字,神弈忽而心中恍然,不禁泛起甜蜜,轻捏了捏他因赌气而微微鼓起的可爱脸颊,“小傻瓜!又在胡思乱想……这与她们任何人都无关,只是因为……你太重要,我不想伤害你。”

    “为什么你会伤害我?”风湘陵反问,“神弈你……向来是那么有自信的一个人,何以便如此肯定地认为,自己会伤害我?”

    神弈闻言顿时有些尴尬,自己虽因某些缘故而称得上经验丰富,但风湘陵固然聪慧异常,对这方面的事也知之甚少,自己要如何跟他解释这种种顾虑?

    似是调侃,似是自嘲,神弈笑道:“湘儿,你难道不知,我面对你的时候,便连平常一成的自信都发挥不出来?”

    你太过美好,而我,纵然看来洒脱,却也终究是个俗人。

    我只想好好呵护你,湘儿,你懂吗?

    神弈其实远远低估了风湘陵察言观色的能力,虽然在他面前,风湘陵总以最天然的性子相待,不想对他耍心机,但现下,看见神弈这般忽而窘迫忽而懊恼的样子,饶是他从不懂那些风月场上的事,也能猜得一二了。

    “神弈,我不怕,即使你接下来要做的事可能会伤到我,我也不怕,只因是你……”风湘陵倾身吻了吻他,眸中柔情似水,“是你,我愿以全心信赖。”

    神弈完全惊住了。

    对面的人儿轻抬手,缓缓解开腰间丝带,叮叮咚咚,坠玉轻击之声在夜中低吟,那堇色的长袍顺着纤细的肩膀滑落,雪白里衣在莹莹月下散发光泽,如天鹅般优美的颈项掩在墨玉长发之间,隐隐约约的芬芳与梅花香味缱绻融合,这是种让人窒息的诱惑。

    “湘儿……”艰难地别过眼,神弈强定心神,欲要替他拉起外袍,却被一只温柔的手覆住,握紧,制止其继续向上的动作。风湘陵摇了摇头,将神弈的手引向自己瘦削的肩膀,透过薄薄的绸缎,感受那微凉的温度。

    抬眼,神弈重又望进那一双沉静的紫眸,里面百转千回的情意,宛若层层绽放的睡莲花心,直到这夜深人静的时刻,方才得见其最真实最美丽的内质。

    如风湘陵一般,他们都是善于掩饰的人,直到此刻,方才连最后一丝隐藏的情感,也都毫无保留地奉献给对方。

    “什么时候?湘儿……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反握住他的手,神弈眸中汹涌的深情如破堤之水,层层叠叠都撞进风湘陵心口,阵阵甜蜜的疼痛让他愈发义无反顾。

    “两年前,自你开始频繁出入千雪楼……我便发现……自己再没办法平静以待。”

    “雪儿只是……”

    “我知道,神弈,我现在全都明白了,你与她们……”

    未尽的话语被淹没在唇舌的旖旎间。再不用多说,他与他,全都懂。

    神弈从没有哪一刻这样感谢上苍,感谢他赐给自己如此玲珑善良的人,如此解语妙心,自己的恋人。

    真的吗?这样的人,真能为自己所拥有?

    “湘儿,不悔?”

    “不悔。”

    “即使为天地不容,世道不齿,亦不悔?”

    “永远不悔。”

    白梅哗啦啦绽放,有花儿嬉闹的声音、憨笑的声音,挟着雪色衣衫轻轻擦过的声音,在那一刻都竞相颤抖起来。

    地面柔软的梅瓣抚过□的小腿,白瓷般魅惑人心。莹润月光倾泻,林间的虫鸟静默,溪水流淌的声音很轻浅,溅落在一片衣角上,像未擦干的泪。

    “湘儿,你笑起来,很美……”

    “……”

    树梢的白梅瑟缩着抖动夜雪。

    风湘陵的眼睛闪烁某种光芒,像暗夜的繁星,点滴都是快乐。散开的黑发铺满一地,花的香气如穿针引线,从那些丝丝缕缕的深紫中,渗透着围上来,他环抱他颈项的手在颤抖。

    破碎了的月光,用香气仓皇竖起的屏帐,将二人亲昵缠绵的身影笼在其中,满怀氤氲。

    “湘儿,让我看着你的笑,一辈子,可好?”

    “好……一辈子,台……我只属于你……”

    有时候,承诺也可以来得很轻易,海誓山盟,经年深恋,谁又能想到,一转眼便是别离?

    终不过……错身相许,人间一叹。

    情痴自有,也成伤!

    勾栏院,章台阁。

    驰道杨花满御沟,胭脂漫绾上青楼。金章紫绶千余骑,王侯公孙皆醉求。

    红妆曼舞,莺歌娇俏,这个总会在夜间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的地方,外表看来便是如此光鲜秾丽,遍地生香。迎来送往的妓子,淡妆浓抹,清新冶艳,总能各得其所,投的也不过是个看官的喜好。

    无需明说,来此地的人,不过都是要去寻那些个俗世乐趣。只是,却往往不知,这大俗之处,时常便是隐那大雅之所在。

    花月阁。

    窗外风和日丽、杨柳青葱欲滴,高阁对着恰是远山,绵延无尽的春光正好。

    窗内美人如玉、对镜梳妆,或盈盈婉笑,或浅颦轻蹙,亦是最在一日佳景时,别有无限赏心事。

    十四五岁、着一身杏色襦裙的少女从珠宝匣中挑出支素净的红玛瑙珠钗,斜斜插在身前坐着的女子云鬓,配着她一身水红色轻纱软裙,妩媚婉约中显出清雅简洁,就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少女微俯下身,满意地左瞧右看,喜得合不拢嘴:“花姐姐,你近日真是越发漂亮了!老实说——是不是找到那‘情郎’啦?”

    “月儿就会贫嘴,”女子看着挤在镜中那一张娇俏可人的粉圆脸蛋,笑盈盈道,“哪有什么‘情郎’。”

    “哼,花姐姐,可别不承认!不然你怎么总对公子不冷不热?我们几个里面,就属你表现得最是兴趣缺缺!”少女微撅着嘴,一脸不敢苟同,“还有哦……要是没那么个人,你干嘛总抱着那本书念什么‘愿得’、什么‘白首’的?”

    抬袖掩去那声轻笑,女子举止间全然的优雅而不做作,“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对对对!就是那句!月儿虽读诗不多,总也能看出来这是个什么意思,所以呢——”少女调皮地一眨眼,“花姐姐你是终于春心萌动啦!”

    女子无奈地摇摇头,含笑轻斥:“坏丫头!小小年纪怎么尽学这些个东西,早知如此,当初就不把你留在身边了。”

    “花姐姐才不会丢下月儿呢!”少女撒娇地贴住她脸颊,杏色的领子摩挲着,灵透的笑容如大朵大朵的向日葵,朝气蓬勃,“花姐姐待月儿比亲姐姐还好!”

    女子温柔笑笑,拍拍少女粉嫩的脸庞,眼中满满宠溺,“你这鬼丫头……”顿了一顿,却又微微眉皱道:“公子让人带话来了,月儿你可知道该怎么做?这回,千万不能再出岔子了。”

    少女依旧磨蹭她脸颊,满不在乎地嘟嘴:“公子总说月儿的不是!不过就是那么几次……不小心……”

    好吧,她承认自己有时候挺喜欢惹祸,可她又不是故意的!

    女子见她一双大眼睛很委屈地瞅着自己,不禁莞尔:“公子哪里是气你?他的为人你还不知?纵然自己受苦,也断舍不得怪你的……”

    少女一听忽而垂了眼眸,低低道:“月儿哪里是不懂……可公子他未免也太……”

    话到一半,突地就站起身,忿忿一跺脚,“公子就是太好过头了,做事总那么多顾虑,生怕伤害了什么人……其实他自己才最苦,正因为这样,月儿才总替他担心,总想帮他忙的!可我怎么知道每次都只会让那个人更加怀疑公子?”

    轻逸出一丝叹息,女子也只能摇摇头,“月儿你还小,有些事情即便旁观者清,也是无法插手去解决的……公子有他自己的考虑,纵然辛苦些,如果是他所想所愿,我们也该尽力帮他,而非令他徒增烦恼。”

    “可我还是不懂!既然这么想得到,为什么不直接说明了去争取?或者看谁厉害谁得呗!公子那么出色,挥挥手都有一大堆人等着,还怕得不到想要的人!哼!他总教我一堆大道理,可在这点上,月儿觉得,公子根本还不及月儿……就像‘小青’,那可是我抓了好多天,追了好多路都没放弃,最后才能抓到的呢!”

    女子一听顿时掩嘴笑出声来,半晌方才在少女瞪视的目光中缓了一缓,一双盈盈的美目却仍旧溶漾着笑意,几分无奈,几分纵宠。

    那“小青”其实是一只通体青黑、十分漂亮的猛隼,不幸被少女盯上,再不幸被跟踪了许多时日,最终更不幸地被这搞怪精灵给捉住,扔在铁笼子当“宠物”对待。

    “一日不从了我这主人,便一日得不到自由!”这是少女那天在笼子前面狠狠发下的豪言。

    轻轻一笑,女子忽似想说些什么,却又终究选择了沉默。

    犹还记得,自己当时看着那鸟儿一对乌黑中泛着金色的瞳孔精芒毕现,分明是不屈不挠的硬性子。初一见到,那种神情姿态便不禁让她想起一个人,心中一动,怜悯之下便放了生,却哪知没几日,竟又被逮了回来——重回那样囚笼里的日子,各有各的坚持,各有各的意志,或者可以称为,耐力的考验?

    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改变少女的想法,她也就没再试图努力什么。只是,觉得自己与那鸟儿挺亲近,隔三差五便要去看看它。尤其那双光泽漂亮的锐利眸子,总能令她忍不住盯上好久,像极了记忆深处的某个人。

    只是,也早已模糊于过去了,如今的她,不复从前,更似乎该另有“迷恋”,世人看来,理应如此。

    短短的时间,便改变了心意。

    这会不会就是人常说的,青楼薄幸?

    原来,她也是那样人。

    微微叹一口气,女子终是缓缓起身,步到窗边,看那一线人流来往,偶尔有男子投来惊艳的目光,她便不吝啬地报以温柔一笑。

    这是她给人的印象,才貌双全,性情柔顺,虽身在青楼,却从不接客。这种“出污泥而不染”的态度,可能会被人说成是故作清高,但对她,却从无人有此评价。或者说,是不敢有此评价,因为她那位特别的,入幕之宾。

    至于私底下会有些什么话,她是从不曾在意的——也许红颜一生,便如这逐水浮萍,过了且过,又何必太多介怀?

    更何况,跟许多人比起来,她应算得上是最幸运的那一类,为人称羡。

    “月儿,去请妈妈过来吧。”

    “花姐姐,你是想……?”

    “呵……我可不信收到公子传讯,你这脑袋瓜里没打什么歪主意……既然明知拦不住你,倒不如顺了你的意,却不知是否真能帮到公子……”

    “真的真的——?就知道花姐姐最疼月儿啦!嘻嘻,你就放心吧!我先去寻妈妈,等等私底下跟你说!”

    看着少女蹦蹦跳跳出门的背影,女子摇了摇头,莲步轻移案前。

    那里,正摆着一幅画。

    画中白梅开得正盛,一身堇色衣袍的男子,正负手而立,微仰了头欣赏那些花儿。

    画是素淡的,浅浅几个笔触勾勒。可那男子侧颜处透出的风华,那翩然优美的姿态,还有周身宛若会发光一般令人炫目的神采……

    就在这样简简单单一个画面里,完完整整晕染出来。

    可以看出,那下笔之人,该是用了怎样的心力,去画这样一幅画,去画这白梅,这溪流,这如白莲般圣洁高华的人。

    公子……公子……

    情之一字,纠缠至深。

    容儿也是直到今日,才算真真正正,明白个彻底!

    可公子你呢?明明越陷越深,却又与他渐行渐远,到底该如何?容儿这次的决定,究竟会给你带来幸抑或是不幸?

    公子……

    第三十九章 夜观星语话诚心 之 隐忧

    暮色四合,风光渐晚,洛阳牡丹花节的繁盛也早已在几日前被完全遗落在市井街角,当时容华今不再,却向黄昏换旧年。

    风湘陵倚在窗口,微低了头看洛阳巷道熙熙攘攘的路人,既是过路,便只有渐行渐远,渐远渐少,比之不久前与龙澈然初来时的那个傍晚,萧条与热闹,绝然是两种不同光景。

    连带自己此时略有些消沉的心境,恍若隔世。

    手抚上右肩处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虽因反应及时而得以成功压制毒性,但若稍不注意,仍旧会有蔓延的可能。

    更何况,最该提防的还不是这毒本身,而是它也许会牵动的那另一层——

    致命的危险。

    风湘陵咬牙凝神,片刻之后深吸一口气,内劲在丹田之间缓缓流动,由浅至深,逐渐扩散着徐徐涌升而起。

    到得横隔之处,已隐隐有些吃力,再要向上,却忽觉胸中一滞,风湘陵只得重又收势平抚,微紊之气汇入一道细水,缓缓归于四体各位。

    时间似乎……愈发吃紧了……

    风湘陵眸中沉黯,思绪略略起了丝波动。却在此时,一只粉蝶翩跹着落上他攥紧的拳头,薄而透明的蝶翼轻轻扇动,痒痒如拂风。

    “……瑕妤?”

    疑惑抬手,那蝶儿便振翅飞了起来,风湘陵伸出一指,轻盈的粉蝶便再次敛了薄翼停落上去。纤巧如纱的翅膀,能透过它们细细的纹络看到后面窗棂的形状。

    风湘陵不禁想起那梳着俏丽发式、总爱黏着他说个不停的顽皮少女,唇畔缓缓勾起一丝清浅的笑,却在下一刻,眉心复又密密拢起。

    中毒的事,不能让瑕妤察觉到,她跟武玄都会分心。

    尤其是武玄……他已亏欠他太多,这次的事了结后,他希望他能再无束缚。既然如此,就不要再扰乱他了罢!

    挥开手,那粉蝶扑闪几下双翼,在风湘陵身边盘桓,随他指尖在空中流畅划过的痕迹,宛然一致地轻舞。

    事成,平安,勿念。

    简单几笔,简单几字,他要回复的话,亦是仅此而已。

    微微点了头,风湘陵停下手上动作,那粉蝶便再绕过一圈,自窗顶处灵巧飞掠而出。

    凝目望着那遥远天际,驻足久久,风湘陵唇边终于逸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按住右肩缓缓向床边移去。

    “管账的!你怎么起来了?”

    龙澈然推门进来,便看到那让他憋了一肚子气的人——仅仅身着中衣在窗口不远处顿足,捂着右肩轻蹙眉心,几乎淡成水色的薄唇倔强抿紧,分明是忍着疼的样子。

    而且,这个还并非重点,最让龙澈然气不打一处来的,是眼前这人连续几日都一副平平常常的态度,却刚刚好在自己出门以后,方才撑不住显出几分病人该有的神色,还是如此不情不愿不畅不快。

    “本大爷不是叫你乖乖躺着不要动!你说你这是又在瞎折腾什么!”龙澈然已经濒临暴走的边缘,无奈那本就不很强壮的身子尚还带着伤,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像往常那般大大咧咧捶捶碰碰,只能一边忿忿叫嚷,一边还是上前小心地扶住风湘陵。

    “龙哥不必担心,紫某只是有些闷,起来透透气而已,这点小伤,对习武之人而言,根本无足挂齿……”风湘陵抬眼,看龙澈然急得火烧眉毛般,手上力道却是极轻柔地将他往床边带,不由住了话语,胸腔内泛起丝丝暖暖。

    他是真的,很紧张他么?

    “是是是!这点小磕小绊,对本大爷这等习武之人确是无足挂齿,但管账的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瘦得跟个女人似的,凭什么逞强!”

    带着伤还要一路往成都赶,若不是被本大爷发现气色不对,硬将他半路拖来洛阳,这家伙还不知要不吭气到什么时候!

    说不定得到晕倒才会知道麻烦本大爷把他扛回去吧!

    这样想着,龙澈然愈发来气,再不管风湘陵痛不痛,直接揪着他几大步走到床边,将其按坐在床沿,方才两手抱胸,瞪着火大的眼睛盯住风湘陵,全然是好整以暇的姿态,似要等他先开口认错。

    被这样赌气的目光瞧得有些好笑——对,的确是好笑,让平常总是一脸单纯到有些傻气的家伙这般“狠狠”盯着看,想不好笑也难。

    “龙哥……”为免龙澈然抓狂,风湘陵理智地垂眸,掩去那油然而生的笑意,低道:“龙哥这样说,是否太过看轻紫某了……”

    龙澈然心下一疼,风湘陵这般动作话语怎么看怎么听都像是委屈,越发让他舍不得发脾气,只得叹了口气,在风湘陵身边坐下,“本大爷怎会看轻你,就是太过看重,才不想你这么不待见自己。”

    风湘陵闻言微愕,龙澈然却是完全没觉得自己这番话有何不妥,脱口而出,而且心中字句尚一串接一串不能断绝,哪里还想得起自己前面说了些什么。

    未有接话,风湘陵只是微微偏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龙澈然,而对方却仍旧浑然未觉,一边絮絮叨叨发着牢骚,一边站起身去旁边木架子上端来半盆早已晾温的水,放在一旁,随后取下肩上包袱解开,露出里面一堆纸纸包包,风湘陵定睛看去,竟全是金疮药治淤散,以及包扎用的布条。

    “龙哥……”忍不住皱眉,风湘陵心下忽而生起些不好的预感,“紫某请你查探情况,你怎么……”

    龙澈然却颇不以为然地一挑眉,“管账的,本大爷是这么没信用的人?知道你担心,为了安全着想,本大爷自然是先去问了问建业那边情况的。”

    “结果如何?”

    “有点风声,但显然隐瞒了不少,就连曹府内也只传闻是公孙家丢了件极珍贵的宝贝,并没说是红梅幽瓣,也没提及何时何地,到底何事。”

    “……原来如此……”

    风湘陵低眉敛目,心下又开始细细打算。

    朝野皆传,建业与洛阳同盟交好,却不知为何,丢了如此重要的东西都不曾互通气息,请曹家协助查找……看来这官场之中,所谓盟友云云,也不过尔尔。

    难怪曹操想要拉拢自己,原来本就是因为嫌隙已生……果然双方的关系,就如他先前猜测,远不及传说中的那般,坚不可摧呢!

    风湘陵这样想着,唇角微微勾起一丝冷笑,却全然没注意到,龙澈然一双手已移至他襟口。下一刻,肩头一凉,本就没怎么扣紧的中衣便被这么斜斜拉下一截,露出莹润如满月生华的一大片肌肤。

    两个人同时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