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香水

    那是一股带着咸咸的海风味道，不知道是不是眼前这个束着蓝色马尾的男人去过海边一趟才过来的，但看着他一身衬衫领带又不像是。

    他微眯起眼来，墙上的时钟是九点整，海编辑来的很准时。

    不过他可不喜欢他这麽准时，因为他又熬夜看书了，所以现在睡眼惺忪的，只想钻回被窝里语棉被相拥，然而现在却得在这边招待海编辑。

    「鹰老师，我想你可能还没吃东西，所以买了点豆浆和馒头夹蛋来。」海编辑进门後，将手上的早餐放到桌上。「先吃一点吧。」

    豆浆和馒头夹蛋是他喜欢吃的，不过现在比起吃早餐，他更想回去躺着；但在海编辑那热烈的眼神下，他只是说：「我先去盥洗一下。」

    是的，他还没有刷牙洗脸，所以得先去浴室处理一下。

    他属於没盥洗是不吃东西的人，他睡醒的时候，总感觉嘴边有味，不先刷洗一番，他是不会进食的。

    进到浴室，熟练拿起牙刷来，挤了之前海编辑送的咸味牙膏。

    看着镜中的倒影，凌乱的黑发还没绑起，散乱的好似一团毛球。

    「唉……」反正海编辑又不是没看过他这麽邋遢的样子，不过这样出去见客的确是不雅观。盥洗後，他整理了一下他的头发，用发带随意的绑了一个小马尾。

    确认好仪容後，发现架子上还有一罐蓝色的香水，瓶罐上写着海洋风香水，让你身临海洋的咸风滋味看到这个标语，他不由地想起了刚刚海编辑身上的味道。不会是涂抹了这罐香水才来的吧？

    鬼使信差地打开了香水，扑鼻而来的味道，果然跟海编辑的一样。

    「……」

    感觉有点傻，这样闻着香水，又没打算涂抹。

    他关上盖子，将香水放回了架子上，他记得这罐香水好像是他上个生日的时候海编辑送的。与海编辑结识也不过几个月的样子，却彷佛认识了好久一样，海编辑都知道他的喜好，总是很能出奇不意带给他惊喜。

    虽然那些惊喜有时候会变成惊吓，但总归都是海编辑的心意吧。

    当他走出浴室後，果不其然看到海编辑正在稿子。

    他有点不安地移动到桌前，开始啃起馒头夹蛋来，边观察着海编辑那好看的眉微微挑起。这是有点动怒的前兆吧？他如是想着，却不影响海编辑。

    「这样就完结了？」海编辑那双如大海的眼睛正盯着他。

    果然这个质问还是来了，他把最後一口馒头吃下肚，喝了口豆浆清清口。

    「嗯。」发出单音节来，他也不想辩解什麽。

    有时候灵感就是这样，说垮的时候就是垮了，灵感大神不来他也没撤，更何况这次的企划稿子他根本没有写大纲，完全随心所欲。

    所以才会发展成这种尴尬的状态吧。

    低垂眼，他有一点不敢接受海编辑的怒意。

    然而出乎意料，海编辑收回了怒气，温柔地说：「好的很，我想你可能需要多写个几篇了。」

    这明显不是收回，而是压抑了吧……他这样想着，然後翻了翻笔记本後的几个题目。要用那些题目接着写吗？感觉还是个挑战啊，虽然说昨天其实也没想好接着要写些什麽。

    所以他两手交握，说：「我试试看吧。」

    「这次的稿子我就不刊登了，等着你接着写啊。」海编辑露出温柔一笑，彷佛刚刚说的并不是威胁的话。

    「可是那一小段写都写了啊……」他是觉得既然都有写一个告段落的结尾，怎可以不发上去呢，他不觉得写出来的东西是黑历史，反而是见证他存在过。

    存在……嗯，他怎麽会这样想呢，彷佛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意识到这个点，他感到有点困惑。

    海编辑似乎意识到他的困惑，伸出手来，探着他的额头。

    「放轻松，不要想太多，接着写就行了。」

    海编辑的手冰冰凉凉的，让他感到很舒服，那股海风的香气迎面而来。

    彷佛让他回到了那个充满热气的海边，第一次见到海编辑的时候。

    地板

    那一天他来到了海边，正午，阳光正烈着，皮肤都被晒得有点发红。

    他迎向海面，任由热气升腾，踩在甲板上。

    「是鹰老师吗？」忽然有人从後方喊了他，他转过身，只见一名有着姣好脸庞，和一头蓝色马尾的男子。

    「我是海，是你的新编辑，你可以叫我海编辑。」

    他想起来了，前阵子投稿的故事，出版社说会派编辑来跟他洽谈，正是眼前这位吧？

    「海编辑你好。」他友好伸出手来，海编辑连忙握上，从对方的掌心传来的温度是冰凉的，就像是眼前这个人的蓝。

    「希望以後我们可以合作愉快。」

    对方放开手的当下，鹰感觉有点遗憾，想再多握一下，兴许是天气太闷热的关系，让他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这念头一出，没接着海编辑的回话，他垂下了头。

    「怎麽了吗？」海编辑语带关切，伸手摸向他的额头。「瞧你脸红红的，不会是中暑了吧？」

    被凉凉的手指触碰额头，此刻他才回过神来，却是个满脸通红。

    「没、没那回事，就是太热了啊！哈──」有点尴尬地接着话，他也不知道为什麽忽然就这样了。可能是因为对方的手凉，也可能是因为对方的美貌。

    「我知道这附近有一间蓝调咖啡厅，我们去那边喝点凉的吧。」

    海编辑都这麽说了，他自然没有拒绝的余地。

    希望喝点凉的，这个尴尬的余温可以退掉。

    ＊

    「那个请稍等一下。」两人才刚推开蓝调咖啡厅的门，一名系着浅蓝色围裙的女孩忽然阻止他们前进行，但鹰来不急止住脚，打滑。

    「啊──」女孩尖叫，海编辑连忙反应将鹰给抱住。

    鹰跌在海编辑的怀里，那冰凉的体温让他感觉脑子有点更热了。

    「对不起、对不起！这里的地板前不久才弄湿，还没整理！」女孩连忙上来解释，看起来是这里的服务生。

    鹰这时候才回过神来，想爬起身却好像被定住一样，海编辑则是点点头，让鹰好好站起来。

    「没事的，人都没受伤就好了，不过要先把这里擦一下。」海编辑回答女孩。

    「是的，真的太对不起了！为了表示歉意，我做两杯蓝旋律请两位喝，请稍坐一下！」女孩非常有诚意的说。

    「啊，不用那麽客气啦，刚刚是我走太急……」鹰现在才回神来，不过想到刚刚没受伤，觉得没必要让店家太客气。

    「不，如果让客人受到伤害，才是更大的罪呢！这饮料我可得请了！」女孩非常的坚持。

    「那就麻烦你了。」海编辑回应女孩後，看着鹰说：「蓝旋律很棒，你等会喝看看。」

    鹰只是点点头，两人坐到位置後，鹰好奇地问：「那个蓝旋律是什麽啊？」

    「算是这里的特调气泡水吧，满适合这种热天喝的。」

    「听名字好像是精灵一样……」

    「精灵？」

    「就你看啊──蓝色的，又是旋律，感觉像什麽精灵。」

    海编辑看着他，沉思了一会，接着说：「如果真的有什麽精灵的话，你相信吗？」

    「啊，怎麽忽然说这个？」

    「毕竟是鹰老师你先提的啊，所以好奇你怎麽想。」

    「唔……」看着眼前美丽的海编辑，他有点想咕哝就像是你这样子的吧，但如果说出来，大概有点轻薄。

    当他在思索怎麽回答时，女孩捧着两杯蓝旋律上桌了。

    「这是我们店的招牌喔！」

    「你们店名不是蓝调吗？我还以为那个蓝调才是你们家的招牌呢。」

    「那个算是特调啦，我们这家店因为都是蓝色的，所以才取这个名字。」女孩解释着，将托盘拿起。「其实我们店的取名还跟音乐有关系喔，就是旋律调子的意思，所以我们的招牌才是蓝旋律。」

    「原来如此。」

    看着桌上的蓝色气泡饮，杯身是音符跳跃的模样，他有点好奇味道了。

    「那请慢慢享用罗！有什麽事情都可以来吧台找我。」女孩说完，就回到吧台间。

    鹰轻啜了一口，是有点刺激的清凉味道，有点像是薄荷又有点像是甘草，是一种混合的风味感，搭配那蓝色的模样，的确让闷热的他势热劲退。

    「怎麽样？」海编辑问。

    「好、好爽呢。」那种上了头的感觉，让他有点想大呼过瘾。「真的很棒呢。」

    「夏天来一杯，的确很好的。」

    「是啊。」

    後来两人在蓝调咖啡厅待了一下午，基本上後续的聊天都还算自在，至少鹰不那麽尴尬了。只不过刚好谈到了後续合作的企划，鹰觉得是个挑战。

    .单人床

    躺在单人床上，他捧着手机，滑着通讯界面，看到了海编辑传来的讯息。

    海编辑：晚上好。

    你：晚上好。

    海编辑：要睡了吗？

    你：还没。

    海编辑：那明天约个时间见面吧。

    你：明天？

    海编辑：我这里有一份朋友送的饼乾，想请你吃吃。

    海编辑：很好吃的喔，觉得该给你吃看看。

    你：那要约蓝调咖啡厅吗？

    海编辑：可以啊，上次那个蓝旋律你很喜欢吧？

    你：很喜欢，不过蓝调可以带外食吗？

    海编辑：应该是可以的。

    你：那明天下午两点在蓝调见吧。

    海编辑：好啊，这饼乾你应该会喜欢的。

    你：那我期待了。

    海编辑：早点休息。

    你：（发送晚安贴图）

    把手机扔一边，鹰枕在棉被上，陷入沉眠之中。

    ＊

    有时候鹰常在想着，自己与海编辑的相遇是不是一种缘份。

    看到海编辑拿来的鲜奶油夹心薄饼时，他又一次这麽想着。

    这个鲜奶油被薄饼夹在一起，入口时是一种化了的香甜，能吃到那种鲜甜的奶油味，正如海编辑说的，很符合鹰的口味。

    蓝调咖啡厅唯一的女服务生端来了两杯蓝旋律，恰好的微笑绽放在可爱的脸上，少女说她是来这里打工的高中女学生，老板长年都不在。

    虽然鹰常常想着老板长年不在，靠她这麽一个女孩子真的可以吗？但看着店内清冷的生意，以及没几张的桌椅，又觉得那这样还需要请人吗……这间蓝调的位置地处偏僻的海边一角，其实平常都不会有观光客前来的吧。

    「我说你们这里生意不好吧？这样老板还开得下去啊？」鹰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只见女孩笑容浅浅地说：「这是老板的事情啊，反正他有按时给我发工资就好了。」

    「你就不怕丢工作啊？」

    「还好耶，做这个工作也只是顺便而已，有没有其实都没差。」女孩擦着桌子，跟他们闲聊着。「倒是我的老板，说起来也蛮神奇的。」

    「怎样神奇法？」

    「看起来像是个富贵闲人，异想天开开了一间蓝色系列的咖啡厅，然後只顾一个高中女生来打工，不觉得太放心了吗？但是──」女孩拍了拍胸口。「如此放心交给我，我也感到很荣幸喔！」

    「的确是很异想天开，但有钱人会这麽异想天开，好像也不奇怪。」鹰喝了口蓝旋律，还是那样的爽快。他哈了一下，接着说：「我也很想都不工作，钱就入帐了啊。但现实毕竟是现实，我还是得工作。」

    这时候，海编辑适时的来一句：「所以，鹰老师你的企画写的如何了啊？」

    「别提了，真是一点劲都没有了。」鹰感觉没气了。

    「说起来，你们职业是什麽啊？总听你喊他老师。」女孩好奇的问。

    「鹰老师是在家工作的作者，而我则是负责他的编辑。」

    「哇，好特别喔！就是所谓的文艺工作者吗？」

    「姑且算是吧，不过我做这个也只是突然的事情。」鹰将最後一口蓝旋律喝下去。「前生并无大志，刚好投稿了文章，被他的出版社给看中。」

    「就让我跟鹰老师结缘了。」海编辑也喝了口蓝旋律。

    「听起来挺浪漫的嘛。」女孩笑笑，收走了鹰的杯子。「还需要再来一杯吗？」

    「不用了，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鹰站起身来。「不过浪漫什麽的，用在两男身上会不会有点奇怪啊？」

    「怎麽会呢，现在社会都很开放了啊。」女孩露出别有用意的表情。

    海编辑也只是笑笑说：「我想蓝微只是开玩笑而已。」

    「行吧，那我稿子写完在跟你说了。」说着鹰就离开了。

    他当然知道女孩说着玩的，但是海编辑那样美好的人，的确会让有点遐想没错。更何况他母胎单身二十五年，的确也没有伴过。

    若能有个伴相依的话，海编辑的确是个很好的选择，不过他可不敢轻易对海编辑说：想找你搭个伙，一起过日子。总觉得这样子突然，可能会吓坏人吧。

    他没有过追人的经验，只是几次相处，觉得人很好而已。

    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那种的喜欢吧。

    幻想

    如果说幻想是个炉子，里头烹饪着什麽的料，咕噜咕噜地随着火势沸腾，传出一股不知是好闻还是不好闻的味道，端看烹饪人的手艺。

    鹰就是这样的烹饪人，书写着幻想，把幻想变成了篇章，出现在每个人的面前。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但那些都不重要，至少鹰知道──有他喜欢呢。

    烹饪出来的料理，端上桌了，第一个嚐的人是自己，其次才是别人。

    虽然这麽一锅料，一个人的胃是吃不完的，自然还会拉上其他人。

    所以鹰找了海编辑来当除了他外的第一人，好歹也算是他的编辑。

    「觉得怎麽样啊？」鹰好奇的问着。

    海编辑看完稿子，若有所思地说：「虽然整体还能入口，火候可能还需要在细煮一会，要不再润润吧？」

    听了他的讲评，鹰摸了摸下巴，说：「所以说细节还是不够详尽嘛，虽然我也这麽觉得，但总觉得能让人留点遐想也是好的。」

    「如果你把它当成论坛体的话，当然是没问题，不过我们出版的原则还是不能太过於只有一个轮廓，还是要有点细节，让读者去观察。」

    「我懂了，那我在润润稿子吧。」那种刚端出菜肴的喜悦没了，鹰现在有点奄，但他也知道，靠文字赚钱本来也不是这麽容易的。从他投稿这麽多间出版社，就只有这间看中他，进而与他签约就知道了。

    「别气馁，我还是很喜欢你的文字的。」

    海编辑给的鼓励，鹰自然是虚心接受了。

    自从发现对海编辑萌生奇怪的念头後，有时候都不知道怎麽正视他了。

    ＊

    海编辑回去後，鹰对着电脑翻覆修改。

    觉得越改越没有原来的感觉了，随着增加了细节，反而像是累积了过多，让他感到相当的烦躁。变成一篇能让人细思的作品，却没有原本要的感觉，真的是对的吗？嘛，虽然也是为了钱而创作，但创作出来的东西如果让自己不满意的话，说到底，还是一种亵渎了吧。

    鹰把新版的稿子和旧版的稿子做了个对比，在写了一篇综合的分析评文，一个接着一个地挑错改写，最後发现有点混乱了。

    这个时候的他，忽然无比想念海编辑，不过他回去了。

    除了海编辑外，他还真的没有什麽朋友……欸不，他好像还有加个人。

    他找出手机来，翻出通讯ＡＰＰ，找到了名为蓝微的名字。

    你：蓝微，在吗？

    对方输入中……

    你：有点事情想问你，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蓝微：遇到烦恼了？

    你：稿子润的有点头痛，觉得越润越找不回原本的感觉。

    蓝微：哎呀，那怎麽不找海编辑问呢？

    你：有啊，前不久才找他问过，需要我在润一下。

    你：可是……我润了反而没有头绪了。

    蓝微：既然连专业都这麽说了，我也给不出什麽好一件来。

    你：没关系，我只是想找人聊聊。

    蓝微：啊！等等──

    蓝微：有个人也许可以帮你。

    你：谁？

    蓝微：我那个每次都躲在地下室的弟弟，他很热爱画画，也常常在瓶颈，也许他能给一些建议？

    你：你的弟弟？

    蓝微：是啊，虽然只是国中生而已，不过他的画画可好看了。

    你：那我该怎麽联络他呢？

    蓝微：那家伙不喜欢出门，也不爱用3C产品，不然你来我家吧。

    你：去你家？这会不会有点太突然。

    蓝微：不会不会，我家也就我跟弟弟而已。

    你：你的家长呢？

    蓝微：他们都出去旅行了，家里只剩下我跟弟弟而已。

    你：不过我这样去会不会很奇怪？

    蓝微：别担心，我倒希望你来。

    你：怎麽说？

    蓝微：让我弟交个朋友吧，假如你们电波真的合的话。

    你：我明明只是想去请教而已。

    蓝微：嘿嘿，别介意别介意。

    你：那我什麽时候去你店里找你？

    蓝微：现在就可以了，老板今天心情好，放我下午假。

    你：好，那我等会去。

    蓝微：一会见。

    放下手机，鹰还是摸不着蓝微那突兀的欢快文字。

    不过见上蓝微的弟第一面，说不定真能突破心中的烦躁感吧。

    同为创作者的那根弦，虽然有很多条，但总有可能相似的地方。

    ＴＢ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