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出柜（最终章）
“栎栎啊，你还没睡吧？”电话那头传来了邱惠兰低缓而柔和的声音。 ??何栎从床上坐起身，答道：“还没呢，怎么啦？” ??“就是突然想你了，想找你聊聊天……” ??“哇——邱惠兰女士想我了，那可嫉妒死多少男人啊！”何栎故意耍起贫嘴来。 ??“没个正形的……”邱惠兰笑骂道。 ??何栎乐呵呵跟她聊了几句后，突然关心道：“不过你今天怎么那么迟睡？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还是因为天气冷得睡不着觉？” ??“别瞎说，你姥姥我的身体好得很。”邱惠兰急速澄清道，毕竟一般的老人家都会对某些牵涉到生死的话题有所忌讳，但随后她又恢复以往的语速，跟自家孙子解释道：“老陈家娶孙媳，我去凑了个热闹，结果遇到一群老朋友，聊天聊精神了……” ??“老陈？他孙子以前是不是跟我同一所高中的？” ??“对啊，长得挺俊的一小伙子。” ??“你家孙子也不赖啊……”何栎逗趣道。 ??邱惠兰听到这话，立刻不悦地回嘴道：“你还好说，人家都娶上媳妇儿了，就你还孤身只影的，让你去相亲也不要，一天到晚就只会跟我耍太极！” ??由于欧崡就靠在何栎的肩头上，所以邱惠兰的话都传入了他的耳中。不知怎么的，他就下意识地直起了身子，牢牢牵住了何栎的手。 ??邱惠兰的话犹如一把锄头，一下子就将何栎的隐忧给掘了出来。他也回握了那只温暖的大掌，扭头看向了大掌的主人。刹那间，他从对方的眼中找到了答案。 ??何栎鼓足勇气，语气平缓道：“姥姥，我明天会回家。” ??邱惠兰误以为他是因为催婚的事而回来哄她，于是故作冷淡道：“回来干嘛？哄我的话就算了，我不要听那些虚的。” ??何栎忍不住失笑道：“不是，我真的有话想跟你说。” ??邱惠兰半信半疑地回应了他几句后，便又扯到别的话题去了。祖孙俩聊了将近半小时，邱惠兰才在何栎的催促下歇息去了。 ??放下手机后，何栎便扭过头来望着欧崡，郑重道：“我想跟姥姥坦白我们的关系。” ??欧崡点了点头，同样也是无比郑重地回应道：“我陪你。” ??为了缓解凝滞的气氛，何栎故意挨近欧崡，一脸怀疑地逗趣道，“你不怕？” ??“怕。”欧崡想都没想就答了。 ??何栎微微一愣，显然没料到一向轻世傲物的欧崡会给出这样一个卑怯的回答。 ??欧崡用拇指摩挲着何栎的手背，淡淡道：“我刚刚预想了一下你姥姥的反应，她在得知我们的关系后，可能会感到很生气，或者很失望，也可能还会气得动手打我、骂我，但这些我都不怕，我唯一害怕的是，你会因为姥姥的反对……而对我产生动摇……哪怕一分……我也不愿……” ??听完欧崡的话，何栎顿时难受得说不出话来了。归根结底，这是他的失败。他尚未兑现自己在白译声面前定下的承诺，没能给予欧崡一段安全感十足的关系，所以这才让对方依旧沉浮于漫漫无际的恐慌中。 ??何栎压下汹涌袭来的愧疚感，捧着欧崡的脸，直勾勾地注视着他的双眼道：“你听好了，我不知道明天的结果会怎样，但是我唯一能向你保证的是，我一定不会离开你。我知道我说再多也没用，但我会用实际行动来告诉你，你现在只是在庸人自扰。” ??欧崡回望着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眸，不知怎么的，整个人就像被注入了氧气般地活了过来。 ??他想，这或许就是他从第一眼见到对方就深陷其中的原因吧！ ??邱惠兰虽在电话中一副毫不在乎的语气，但隔日一早还是到菜市场买了许多时蔬和鲜肉，准备了一桌子孙子喜欢吃的家乡菜，但直到她看见自家孙子领着欧崡进门时，她感觉整个人都坠入谷底了。 ??或许是因为此行的重点在于邱惠兰，所以在进门的那一刻，何栎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邱惠兰脸上的异色。 ??他知道这绝不是因为看见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而出现的神色。 ??何栎走到邱惠兰面前， 尽量压下心中的不安道：“姥姥，我回来了，我还带了欧崡回来，你还记得他吗？” ??邱惠兰瞧了眼一旁的欧崡，牵起僵硬的嘴角笑了笑，“记得，当然记得，是个好孩子……” ??欧崡立刻走上前来，何栎则顺势将他手上的东西递给邱惠兰，像个销售员似的解说道：“他说最近入冬了，怕你冷得睡不着觉，所以特意给你买了免插电的发热床垫，直接铺在床上就可以了。” ??邱惠兰一直都保持沉默，直到何栎把话说完后，她才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栎栎，你想说的事，我想我知道了……” ??听到这话时，何栎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他没想到邱惠兰竟会如此敏锐。 ??邱惠兰抬眸看了看立在一旁的欧崡，又再扭头看了眼自家孙子，心中的酸楚一下子就扩散到了四肢百骸，让她倍感无力又沉重。 ??“我在三年前……就隐约猜到了，但我后来见你俩似乎断了联系，还以为没事了……结果……”说到后面，邱惠兰自嘲似的摇了摇花白的脑袋，似乎对自己的想法感到非常可笑。 ??何栎立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字一句地坦承道：“姥姥，我确实跟欧崡在一起了，而且我这一生就认定他了。我知道您会很难接受，但是我不想隐瞒您，我希望能得到您的认同和成全。” ??尽管岁月的积淀造就了邱惠兰波澜不惊的处事态度，但面对孙子的坦白时，茫然无措的她却只能通过眼泪来表述自己的情绪。 ??“姥姥，我知道您一直都很渴望我结婚生子，但是我实在办不到，而且您以后可能还会因为我的性取向而遭受无谓的议论……对不起……是我对不起您……是我不孝……”何栎红着眼眶补充道。 ??邱惠兰再也听不下去了，只见她抹了把脸，二话不说就将自己锁进了卧室内。 ??“姥姥——姥姥——”何栎追到门外，焦急地拍门呼叫道。 ??房内传来了邱惠兰沙哑且颤抖的声音，“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这时，一直都默默不语的欧崡也走了过来，搭住何栎的肩膀道：“你先给你姥姥一些时间……” ??何栎对着那道房门愣了好一会儿，随后才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他又扭过脸来，朝欧崡道：“你先回酒店吧，我会再跟我姥姥好好谈谈的。” ??欧崡本没有离去的意思，但一想到现在的自己已然成为了邱惠兰的肉中刺，所以最后还是在何栎的劝说下离开了。 ??何栎在邱惠兰的门外守了好几个小时，始终都没有见她出来，期间他曾想给她送饭进去，但都遭到了她的拒绝。 ??各怀心事的三个人虽身处不同的角落，但心中的烦心事却将他们汇聚成一个等边三角形，怀着相同的愁绪熬过了这一夜。 ??隔天清早，当邱惠兰从房内开门出来时，赫然被缩在门边的某个黑影吓得浑身一震。她定睛一看，发现何栎竟抱膝靠墙睡在了她房门边。 ??“快起来！”邱惠兰大声喝道，一下子就让半睡半醒的何栎精神过来了。 ??“你在这蹲了一晚上？”邱惠兰紧锁眉头道。 ??何栎扶着墙面站起身，“我……我担心您……您昨晚都没吃饭……” ??邱惠兰闻言，突然就一掌打在了何栎的胳膊上，忍不住气恼道：“臭小子！就知道让我一个老太婆难受！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一个小王八蛋！” ??“姥姥……”何栎满脸愧色地低声道。 ??“别姥姥姥姥的了！我没有这么蠢的孙子！”邱惠兰瞥了他一眼，随即又故作冷漠道：“回你房间去，看见你就来气！” ??说完，邱惠兰便走到阳台，开始摆弄她的文心兰。待她回到客厅时，便见自家孙子煮了碗燕麦粥给她。她昨晚没吃晚饭，如今肚子正饿得慌，因此也大大方方地接过了那碗热腾腾的燕麦粥。 ??何栎一直坐在邱惠兰的身边陪着她，一直到她把东西都喝完后也没有离去。邱惠兰放下手中的空碗，望着何栎叹气道：“栎栎啊，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伤心吗？” ??何栎愣了愣，他没想到邱惠兰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虽然如此，但他还是非常谨慎地回答道：“我喜欢男人……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是我……” ??邱惠兰闭眼摇了摇头，“不是。” ??何栎又愣了愣，对这个回答感到相当意外。 ??“我还记得，你妈当年也是像你昨天那样跪着求我成全她，让她跟你生父在一起……但他俩最后的结果，你也知道……” ??“你怕欧崡跟那男人一样负心？”何栎不解道。 ??“不是，我想说的是，那是我一生中做过最后悔的决定。你妈离开的这些年中，我时常在想，倘若我当初打死都不肯点头，我的女儿会不会还活在这个世上，嫁给了一个疼爱他的丈夫，生了一对可爱活泼的孩子……”说着说着，邱惠兰的眼眶开始泛红淌泪。 ??“孩子啊，你以为姥姥在乎传宗接代那些东西吗？我要是这么迂腐的人，当初就算拼了老命也会把你那舅舅从局子里捞出来了……”邱惠兰抹了把泪，继续哽咽道：“孩子，当年你妈没能走上那条康庄大道，所以我不想你也这样。我知道小欧跟你的生父是不一样的人，而且我活到这个岁数，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喜欢男人并没有错，但这世上的恶意太多了，你现在走的这条路，并不比你母亲好多少。自始至终，我求的不过是你能简简单单地过完这一生，不必遭受世俗的攻击而已。” ??何栎听完邱惠兰的话，心中顿感五味杂陈。他知道母亲的自杀是姥姥一生的遗憾，所以这才把对孩子平安顺遂的期望投射到他身上。然而，他知道自己跟母亲是截然不同的，至少在那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上，他都不是一个人。 ??“可是我不开心，即便前路一片通明，那又有什么用呢？”何栎朝邱惠兰反问道。 ??邱惠兰神色一滞，哑口无言。 ??“姥姥，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但我跟我母亲不同，就算我走的是一条无比崎岖的泥路，我爱的人也会陪在我身边，再者说，我一点也不在乎世俗的恶意，我在乎的是您。您和欧崡都是我生命中最不可或缺的人，所以我由衷地希望您能祝福我们。”何栎握住邱惠兰的双手，真挚道：“姥姥，您的成全将会是我最为珍贵的恩惠。” ??其实邱惠兰一直都非常尊重何栎的选择，而她对同性恋的接受度也确实比一般的长辈来得高，可她一想到那些加诸在她孙儿身上的歧视、偏见，她就无法淡定下来。然而，经过刚才的对话后，邱惠兰却感觉自己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就在这时，邱惠兰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喂，兰姐早啊！”打过招呼后，杨婶这才进入正题道：“你家门口坐了个帅哥，看起来倒不像流浪汉，但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跟你说说吧！” ??杨婶是出了名的大嗓门，再加上邱惠兰因为听力问题而调高了手机的通话音量，所以何栎得以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于是对方的话音甫落，何栎便迅速地冲到门口去了。他焦急地开门一看，发现杨婶口中的那位帅哥正是欧崡本人！ ??欧崡穿着昨晚的衣服，同样也是抱膝靠在门边睡着了，但不是睡得很深，所以在何栎开门的时候便朦朦胧胧地醒了过来。 ??何栎顿时感到又气又心疼，但还是红着眼睛、咬着下唇，过去把人扶了起来。 ??一碰到欧崡的手时，何栎便不禁压低嗓子责问他，“我不是让你回酒店了吗？大冬天的不要命了吗？！” ??欧崡伸手就想抚摸何栎的小脸，但才刚要碰到，却又突然缩了回去，“我就想陪着你……” ??这时，姗姗来迟的邱惠兰见到了这一幕，霎时就明白他俩为何会走到一起了——因为都是实打实的大傻子。 ??进到屋内后，邱惠兰便见自家孙子又是递毯子又是煮姜汤的，整张脸都写满了紧张。欧崡见邱惠兰的眼神一直围着何栎转，心想这样恐会加深她的反感，于是谨小慎微道：“对不起，我给您添麻烦了。” ??邱惠兰摆了摆手，随意道：“不麻烦，照顾你的又不是我。” ??欧崡闻言，以为对方在阴阳怪气，于是心下一横，一把跪在了邱惠兰面前，恳切道：“姥姥，对不起，当初是我先招惹您孙子的，您要打要骂就冲我来，但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何栎！我昨天一直都没有说话，是因为不想让您觉得我俩在逼迫您，但是我在外面的一个晚上，我想得很清楚，我爱何栎，我想他开心，所以求求您成全我们吧！我发誓，我会穷其一生地去爱护他、尊重他，绝对会让他比跟女人在一起还要幸福！” ??听完欧崡的话后，邱惠兰眨了眨眼，随即便转头朝傻愣在厨房外的何栎问道：“栎栎啊，你怎么会看上这个大傻子的？” ??欧崡和何栎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不知该如何作答，不过好在邱惠兰又说话了。 ??“小欧啊，我以前看你挺聪明的，但你这次回来怎么变得傻里傻气的了？你这样我怎么放心让栎栎跟你在一起啊？”邱惠兰揶揄道。 ??“姥姥……您这是……”何栎不敢置信道。 ??邱惠兰瞥了他俩一眼，没好气地“嗯”了一声。 ??最终，这场出柜之行以邱惠兰的首肯画下了完美的句点。 ??这天周末，小两口早早就顶着寒风出门看球赛去了。这是一场规模盛大的全国性篮球联赛，参赛队伍都是各省顶尖的篮球队，因此慕名前来支持的观众也特别多，但幸好欧崡不知如何搞到了两张视角极佳的VVIP票，所以他俩的观赛体验不是一般的棒。 ??开赛前，两组拉拉队先是上场活跃气氛，随后再派发有关球队吉祥物的应援物品给在场观众。何栎对此不感兴趣，于是便低头回复刘婧怡的信息，但就在此时，一位长相甜美的拉拉队员红着脸蛋，给他递来了一个非常讨喜的兔耳发箍。 ??“小哥哥，支持滨州队吗？”那女孩笑盈盈地问道。 ??不过就在何栎准备拒绝她时，欧崡却一把将东西接了过来，用一句冷淡的“谢谢”将人打发走了。随后，何栎又继续垂下头来编辑信息了。欧崡见状，于是便趁机将发箍套到了他头上。 ??“你干嘛啊……”何栎伸手就想拿下来，但却被欧崡迅速地摁住了手。 ??“跟我第一次见你时一样可爱。”欧崡逗了逗毛茸茸的兔耳，笑着对何栎道。 ??何栎不以为意，于是就这样任由那个兔耳留在自己脑袋上，一直到比赛结束也没拿下来。 ??最后，滨州队以两分之差险胜隆城队，成功摘下了冠军头衔。不过，就在年轻球员们与一众支持者抱成一团，高声庆贺之时，滨州队的教练和经理人却来到了欧崡身边。 ??满脸喜色的经理感激道：“欧总，真的非常感谢你，要不是你的赞助，我们也没有那么好的资源去培训我们的队员，让他们拿下这次的冠军！” ??欧崡挂上商业假笑，客气道：“是他们值得。”说完，他便拉着何栎离开体育馆了。 ??“你为什么突然会赞助球队？”何栎好奇道。 ??欧崡揽住何栎，神秘兮兮地在他耳边道：“不告诉你。” ??何栎闻言，立刻不悦地抬手推了他一下，“离我远点。” ??欧崡见状，顺势牵住了他的手，紧接着含笑道：“好吧，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啊，其实那次的三分球比赛，是我让那位前锋放水的，作为交换条件，我会以火山创投的名义赞助他们一个赛季。” ??何栎一脸恍然大悟，“我就说嘛！他当时怎么可能会犯那么低级的错误，原来是为了配合你啊！” ??欧崡捏了捏他的脸颊，故作无奈道：“没办法，那时我的小邦尼对我爱答不理的，我总得想想办法，找机会跟他独处嘛……” ??何栎撇了撇嘴，开口道：“你以为公司是你家开的吗？你这样擅自以公司的名义赞助球队，也不怕你公司的人对你更加不满吗？” ??欧崡立马摆出一副无辜的神情道：“可是你说他们很强的啊，我是因为相信你才这么做的。” ??何栎忍不住翻了他一个白眼，“那我说屎很好吃，你也信？” ??“当然啊！我宝贝说什么我都信。” ??何栎挣脱他的手，忍住笑意骂了句“有病”后便径自往前走了。 ??“宝贝去哪啊？等等我啊……” ??这时，何栎停下脚步，回头朝他伸手道：“回家啊……” ??紧跟在后的欧崡听到这个回答，瞬间就被一股巨大的暖流给团团裹住了，于是他加快脚步，笑着追了上去。 ??这一次，他终于追上了这个戴着兔耳头饰的男人，切切实实地将人拥入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