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膀和六芒星29 兰斯洛特的不幸
数十年后，圣迦尔什大陆，北部冰原。 梦境外，虽然已经接近午夜，但钟塔内灯火通明。 李真仍处于沉睡之中，但他在梦境内在遭遇显然不如计划的那般顺利，额头上满是冷汗，身体不时轻微地抽搐两下。 莫洛伊焦急地在床前来回走动，烦躁的情绪使过载的星星能量在走动间溢出，下意识地附着到自己喜欢的人身上，在小恶魔的周身亮起一圈极微弱的星光。 “他怎么还不醒？” 莫洛伊第无数次查看命定的情况，终于再也忍不住，怒气冲冲地责问屈猛。 屈猛安静地守在床边，一言不发。莫洛伊说完，也知道自己说这些于事无补，只好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原先的计划是兵分两路——李真进入梦境后，他们俩人就进入权力宫殿，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兰斯洛特，并强行把他唤醒。 天使是一种领地意识极强的生物。哪怕是在三神时代，三神都绝不会在未经别的天使同意的情况下进入天使的私人领域。这种情况在审判庭也是一样，虽然无主的宫殿有过容纳未成年天使的先例，但一旦有天使继承英灵遗志，并成为宫殿的主人，这座宫殿就只属于那一位天使。 这也就是为什么莫洛伊闯入信仰宫殿时，丽莎大女官便已经做好了圣骑士内战的准备。 而权力宫殿的情况更为复杂。兰斯洛特沉睡数十年，曾与他交好的女教皇早已过世，权力宫殿的女官们被遣散，唯一保留的大女官也换了两三个。她们与兰斯洛特沟通的唯一方法就是在权力宫殿内的神室里祈祷，实际上获得过的回复也寥寥无几。 按理说，虚实梦境是一件攻击灵魂的武器，即使兰斯洛特的灵魂于其内沉眠，肉体也应该在权力宫殿的某处切实存在着。屈猛和莫洛伊几乎掘地三尺，明明能感应到兰斯洛特的力量，却怎么也找不到权力天使沉睡的肉体。 自己的命定在自己无法进入的空间独自战斗，这个事实就已经够让人难受的了。找不到兰斯洛特的感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让屈猛和莫洛伊更为挫败。 “你说，兰斯洛特会不会进入梦境了?” 莫洛伊坐在床侧，握住小恶魔颤抖的指尖，低声询问道。 屈猛皱眉道：“兰斯洛特当然在梦境里，不然真真怎么会被他拉进去？” “不是，”莫洛伊摇头道，“我的意思是，他的身体......会不会他的身体也进去了？我之前一直以为他睡在权力宫殿地底的棺材盒子里，说不定，‘虚实梦境’就是他的‘棺材盒子’？” 他说完也觉得这个猜测有些荒谬，便迟疑地补充道：“虽然不知道虚实梦境能不能容纳‘物理’，而非‘灵魂’的存在。但既然兰斯洛特知道他的命定会在几十年后出现，那在与命定相逢之前的‘现实世界’，对于他来说可能根本没有意义——命定存在的未来，才是他所渴求的‘现实’。” 屈猛思考片刻，说道：“书上并没有历任权力天使以肉身的形式进入过虚实梦境的记载。但如果是兰斯洛特这个疯子......时间旅行只能以灵魂状态完成，如果身体在梦境里，他每次旅行之后恢复的速度应该会快一些。抛弃现实世界，让身体进入梦境来增加时间旅行的频率，这确实是他可能会干出来的事情。” 莫洛伊吐槽道：“除了这个疯子，还有谁会做出跨越几十年找命定这种事啊！教廷那边虽然有过女教皇给他预言时间的记载，但就算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相遇，他还得把圣迦尔什大陆一寸一寸地翻过来找人！” “不，那个老变态——就算找到了，肯定也会一遍遍穿越时间，把真真从小到大的可爱样子看光光！！”莫洛伊的妒火瞬间燃烧起来，“啊啊啊！气死我了！这个老王八！！” 这个推测让屈猛也不由大为火光。他不禁有违绅士风度地嗤笑一声，不屑道：“怎么可能！时间跨度那么大，他的灵魂能量绝对不够让他使用其他天使的肉体，顶多就是短暂地停留在人类的身体里。用人类的脚步丈量这块大陆，那可不是一两天、一两年就能完成的事情。更合理的猜测是，他用时钟往返旅行了无数次，也失望了无数次。” “这......” 莫洛伊闻言，不由打了个寒颤。与真真相遇之前他无法理解，但如果让现在的他想象一下自己无数次尝试寻找真真，然后又无数次失望...... 这着实过于残忍了。 两位天使因这种可能性而同时陷入了沉默。 窗外，审判庭宣告午夜的钟声再一次传遍了布满了寒冰与风雪的北陆。 同样的钟声回荡在之前的千万个午夜，虽然是瞬间的鸣响，却穿透了时间的纵轴，达成了亘古的永恒。 在这一个刹那，时间与空间的枷锁被打破，“现实”与“梦境”交叠的边缘发出细碎的共振嗡鸣。 世界被浸泡在凝固的胶质中，一切动态的轨迹都被冻结，丰收节热闹的集市被压缩进了一副二维的油画。追逐打闹的人类少年，大声吆喝的摊贩，抱着孩子的公爵夫人都停滞住了，连广场中央喷泉池内溅出的水滴都在半空中凝固。 兰斯洛特借着人类的眼睛，在离开前，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与命定初遇的广场。 公爵夫人白皙的皮肤衬托着她金色的长发，虽然是人类，但她的眼睛是与圣骑士同色系的蓝绿色。她怀中的小女孩完美地继承了她的外表，长大后多半也会引来不少人类贵族的追捧和求爱。 兰斯洛特的目光逐渐暗淡。他把灵魂从附身的人类体内抽离出来，身心俱惫地走进太阳时钟的时间隧道，一如之前的上万次那样。 明明初遇就做好了要陪伴在身边长大的准备，怎么能像海市蜃楼一样，瞬间就消失不见？ 心脏处疼痛得几欲麻痹，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使兰斯洛特的灵魂伤痕累累，每迈一步，胸口处都沉重得无法呼吸。 “为什么找不到......” 兰斯洛特倚靠在时间隧道的边缘，轻微地摩擦了一下自己右手的食指，就像他之前摩擦的无数次，回味着那转瞬即逝的、柔软温热的触感。 为什么给了他希望，然后又毫不留情地夺走？这到底是错觉，还是时间的谎言？ 曾经短暂的隧道被他越走越长，失望的累积使他不断流失灵魂力量，他的翅膀已经完全变黑，灰败的羽翼同他的心一样干枯。以往不过两三步便能跨过的隧道他走了足足半个小时，终于在漆黑的隧道中看见了尽头的，太阳时钟巨大的钟面。 “还有415天......吗。” 兰斯洛特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自己的命定是在祝福中诞生的孩子，所以至少，在命定二十岁成年的时候，魔王的祝福就会生效，他们便一定能在现实中相遇。 在那之前......在那之前...... 兰斯洛特隐忍地闭了闭眼睛，无法控制地摩挲着自己右手的食指。 太阳时钟原本有很多根指针，空白的钟面上没有刻度，给予了权力天使调度时间的自由。但看到了那个孩子以后，看到那张小小的、可爱的脸蛋，还有那个弱小的，却坚定地向他张开的怀抱以后，兰斯洛特的指针就只剩下唯一的一根。他在钟面上刻下了密密麻麻的刻度，以此作为与爱人相遇的倒计时。 权力天使的时间凌驾于所有人的时间之上，而我的时间，只会为了你而存在。 太阳时钟镜子般的钟面已近在眼前。兰斯洛特再也支撑不住，山峦坍塌般倒进虚实梦境，遍体鳞伤的灵魂一头栽进了存储于梦境中的肉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