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帅啊！” 宋黎老远就听见奕薇在场边大喊，看他抱着两提水，小跑过来接他，脸上兴冲冲的: “师兄！对面那个10号，简直太帅了，从外线带球上篮，直接就是个暴扣，杨飞都拦不住他，可惜你没看到，简直太猛了！而且，他长得好帅啊，完全长到我心坎里去了——” 宋黎轻笑:“是嘛？” “可不是嘛！” 宋黎一边听她叽里咕噜，一边撕矿泉水包装膜。 本来按去年决赛的情况，赛前准备的水足够了，谁知道上半场还没打完，馆里的人就越来越多，听说今年的新人特别猛，大领导都抽空过来了。 可忙死他这个后勤了，前后搬了好几趟水，俩只胳膊都开始发颤。 场上比分咬得很紧，你投一个三分，我就抢一个篮下，谁也不让谁，场上打得火热，场下也此起彼伏地叫好。 宋黎就地坐在中线外，奕薇也跟着坐下，正好10号又进一球，宋黎被她突然的呐喊震得耳朵嗡嗡，无奈望过去，奕薇挤着眼嘿嘿地笑:“是不是很帅！” 他这个师妹，向来没心没肺粗枝大叶，被导师说太爱叽叽喳喳，她都觉得在夸她积极快乐，他也懒得计较，转头看向场上。 10号站在篮下，背对着他，那身材高而颀长，臂膀全是腱子肉，结实却不显得粗壮，微曲的大腿有着难以想象的爆发力…… 宋黎忽地有些走神，他想起辜宇把自己抵在墙上的时候，像一只兽，凶狠而极具侵略性地凭着本能撕咬猎物。 辜宇刚抢下一个篮板，立马转身后冲，视线扫过场边，正巧和宋黎的眼神碰上，勾起半边嘴角，顺带给他打了个示意。 宋黎面不改色，奕薇在他旁边却炸了锅似的:“啊啊啊，师兄，10号对我wink了！他好撩啊！我不行了！” 他俩周围都是男的，歪打正着，奕薇也不会想到，这个wink不是给她的。 宋黎若无其事地问:“这么激动，不怕你对象生气？” “害，这下不是变异地了嘛，才分的，我爸就说让我在所里找一个，这不是说啥来啥嘛！我宣布，10号现在就是我的人了！” 宋黎哦了一声，一个没头脑，一个很高兴，还挺般配。 上半场结束时，宋黎他们部以21：19暂时领先。 “杨飞，你小子表现不错啊，一投一个准。崔征、刘加辉，你俩给我拦一拦，这小子也太给劲了，咱都把去年冠军干下去了，可不能输给他们年年吊车尾的。” 张主任眉飞色舞，一反平时的文气，俩大眼袋都被提溜起来了。 崔征叉着腰打趣:“主任，这可不能怪我俩，奕薇坐场边光喊10号了，油都没给我们加上，肯定防不住啊。” 奕薇瞪着他:“我也给咱们加油了，你技术不行还赖我。” 张主任笑道:“你这丫头，下半场好好给他们加油，听到没！” 奕薇扁着嘴哦了一声，其他几个人凑过来商量了战术，过了一会，下半场也开始了。 观赛的人太多，宋黎突然觉得有些恶心，跟奕薇打了个招呼，走到侧馆的洗手间，刚摘了眼镜，听见隔间传出声音。 “哎，听说你们那个相机视觉在找外包，定了吗？” 好像是他们隔壁的信息化部的人。 另一个答:“上周不是几家竞标嘛，最后选了两个方案，领导意思两家一起做，反正经费也花不完。” “我们组申不下来经费，你们倒没地花，牛逼啊。” 那人又压低了嗓子：“呵呵，一家是学生的公司，另外一家嘛，你懂。” 宋黎往脸上泼了点凉水，又冲了冲手腕，里面的人听见水声也没再说下去，s所向来财大气粗，投机的人也不在少数。 天色乌阴阴的，气压很低，外面倒比内场还闷热，宋黎本想进去，手机却突然响了。 “小黎，姥姥摔了一跤，情况很不好，现在在XX医院抢救，你赶紧过来！” “怎么回事？！” “你先过来再说。” 宋黎挂断电话，立马叫车去医院，半路偏遇一阵暴雨，市内到处堵车，宋黎心急如焚，一边看表，一边默念没事。 医院附近堵得厉害，宋黎一路淋着跑过来，跌跌撞撞地问了护士，赶到手术室时，付音音正坐在椅子上抹泪。 “舅妈，到底怎么回事？” 付音音看到他，立马站起来，声音颤动着：“我出去给你姥姥买点心，回来进了屋叫她也没搭腔，我进去一看，她躺在地上，怕是突然摔了一跤，叫都叫不醒，我就赶紧打了120，拉过来一检查，大夫说，说是颅脑损伤了，已经签了病危通知书，不一定能抢救过来，就算救过来了，多半也是植物人了。” 宋黎脑子嗡嗡的，刚想开口，手术室的门突然开了，医生带着两手血，走过来对着他俩摇了摇头。 付音音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抽泣着说：“这两天她还念叨，说你最近也没来看她，念完你又念叨你妈，这么多年在外面一点消息也没有，放着自己的亲妈不管已经是大不孝了，可怜你长这么大，她都没回来过，多狠心哪。宋朝亭，你老娘没了，你知不知道呀！” 宋朝亭，宋朝亭，宋黎太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学校登记家长信息，看到别人都写爸爸妈妈，可是自己既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这多不正常呀，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于是提起笔，写下了一个名字，一个偷偷在户口本上记下的名字，和一个永远不会接通的电话号码。 宋黎颈动脉突突地跳动，茫然地听完医生告知各种事项。他揭起尸单，看见那个最亲的人一动不动，面色惨白，渐渐变得僵硬，脑子里的血液却不受控制地流动，而后慢慢拼出一句——世上再没有一个爱我的人了。 过了一会儿，医生开好死亡证明单，他神思昏昏地问去哪盖章，突然听见手术室外面的付音音惨叫了一声。 “让你照顾妈，你怎么看的，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活劈了你。” 宋晚台扬手甩了付音音一个耳光，滚圆的肚子像受不住这点力气似的，呼哧呼哧地起伏着。 付音音满脸泪痕，激动地骂起来：“宋晚台，你算什么男人！你早喝晚喝，黑喝明喝，还知道酒醒是什么滋味！丧了天良的东西，平日里搜刮妈那点退休金，你知道她吃的什么降压药吗？你给她端过一碗饭吗，现在跑到医院里当人来了，晚了！” 宋晚台还要动手，被医生拦住，他又闯进来，看着被白布盖住的人，哇的一声扑跪在地上哀嚎，仿佛越大声就能叫醒那个永远睡着的人。 一顿鸡飞狗跳，等殡仪馆的车接走尸体都到后半夜了。付音音勉强支着精神安慰了他一阵，让他先回去休息，宋黎看了看歪在排椅上扯鼾的宋晚台，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可怜。 医院外面的出租车向来是不断的，宋黎拦下一辆，说了地址，便靠着窗出神。 又一场长久的离别，他想，反正自己又不是没经历过，他拿出手机看时间，未读消息却弹了满屏。 【你在哪，看到我的压哨三分了吗，厉害吧？】 【还没下班？】 【不是说好当朋友了吗，别生气了】 【12点了，你还回来吗】 【你没事吧？】 从下午到凌晨，断续的几行字，像水面上的浮木，给了宋黎喘气的一息，哪怕知道这个时间对方根本不可能回应，他还是敲下一个字。 【嗯】 却并不如预料的那样，几乎是立刻，语音电话响了起来。 “你跑哪去了？不是说好翻篇了吗，信息也不回，夜不归宿也不打个招呼，出事了谁负责啊？” 宋黎听着辜宇一副不见外的训人的口气，竟然难得的没有反驳，只哦了一声，手机那头隐约传来乒－乓的响动，辜宇的声音也稍微远了一些。 “祖宗，你闹了一夜了，能不能消停会” 又听他的声音变清晰，“宋黎，你再不回来，这屋里就没法住人了。” “什么？” “你自己看吧。” 宋黎还没来得及点开图片，手机便自动关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