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汤闻柏心里都被涨热的喜爱充满了。

    只是汤闻柏好像注定了会是例外。

    很快汤闻柏又来了。俞安打开门，疑惑地看着他。汤闻柏有点腼腆地告诉他，江容青叫自己来和他玩。其实江的原话是“放假不忙吧？叔叔家里有个小孩，没事就帮我养一下。”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转述。

    俞安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让他进到房里来。他不想违背江容青的话。

    于是他们在沙发上大眼瞪小眼。汤闻柏轻声地和俞安交换名字和年龄。“那叫你小安吧。我比你大六岁呢，你可以叫我哥哥呀。”

    俞安看着他，抿着唇，没说话。

    他们并排坐在一起，中间隔了一个玩偶，是前天江容青心血来潮，带回来的一个丑丑的小鸟毛绒玩具。汤闻柏有时候会试图和他交谈。他本来不是话多的人，为了俞安几乎把小小脑袋里有的话题都用了个遍。俞安大多是听他轻着声音说话，不太出声音。下午俞安抱着那只小鸟站在门口，看他穿好鞋走回家去。

    第二天汤闻柏也来了。于是第三天也是这样。他们在窄小的房子里玩得很安静。汤闻柏明明自认已经过了玩玩具的年龄，还是很迁就地陪俞安玩拼图，玩积木。俞安不喜欢电视儿童专区里那些幼稚夸张的动画片，汤闻柏就学着找出来一些科普的影片。海龟又懒又慢地从海滩走向海洋，珊瑚在穿透水面的阳光下摇晃，极光是太阳带电粒子流进入地球磁场产生的，彩虹是由于光线由于半空中的水滴折射或反射形成的。俞安看得有点打瞌睡，把头靠在汤闻柏身上睡着了。

    汤闻柏一下僵住。

    他万般小心地、细微地调整转动自己的身体，屏着呼吸让俞安靠到自己怀里。他抱着那一小团柔软而温热，看着俞安因为呼吸起伏的躯体，皮肤下透出来的青色的细小血管，看着俞安柔软细长的黑头发，微微颤动的睫毛，在睡梦中稍稍蹙起的眉毛和攥成拳头，指尖还泛着红的手。汤闻柏觉得俞安太瘦了，太软了，好像很容易碎的样子，应该一直小心地放在怀里抱着，暖着。他觉得俞安不应该被藏在这个小小的房子里，而应该要是哪个王国的小公主，尽管俞安分明是个小男孩，但公主应该更要被宠爱一些的呢。小安，小安。汤闻柏心里都被涨热的喜爱充满了。

    他想起来那天他来到江容青家门口，要给他送一袋柿子。江容青不在家，俞安来给他开门。俞安的眼睛没那么圆，比较细长，但还是很大，漂亮的要死。汤闻柏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是稀里糊涂地回到家，和妈妈说，江叔叔家有一个小孩呢。

    妈妈也很惊讶，说，江叔叔家怎么会有小孩呢？

    汤闻柏好像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忽然忐忑起来，说，不会是偷来的吧！

    他觉得太有可能了！汤闻柏越想江叔叔越坏。因为看俞安太漂亮了才偷过来，因为是偷过来的所以要藏起来，因为是偷过来的所以俞安一副不快乐的样子。汤闻柏越想越凝重，眉头都纠结地拧到一起，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又不知道怎么办。汤妈妈很好笑地看着他说，怎么会？

    结果晚上江容青就找上门来，提了一箱和买给俞安一样的儿童牛奶来应付汤闻柏，要他去给他养小孩。汤闻柏打消了顾虑，也询问了妈妈的意见，便上赶着受难来了。

    不知道到底是闲得慌，还是什么在心里作祟。

    汤闻柏虚虚地搂着俞安，都不敢大了力气。俞安睡得不长，十几分钟就醒了，睁开眼睛都有点不知道是今夕何夕。周身都是暖洋洋的，眼前是柔软的浅绿色毛衣，抬眼是少年轮廓尚不清晰的、圆圆的下巴。俞安吃了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便想推开汤闻柏，只是刚睡醒还软着身子，没什么力气，好像只是扒拉了一下汤闻柏的手臂。

    沙发小的很。汤闻柏还不知道他醒了，只当他睡不安分，又怕他掉下去，于是便一边笨拙地把俞安往怀里搂了搂，一边龇牙咧嘴地吸气——他保持一个动作太久，半边身子早就开始发麻，动一动就酸得不行。

    俞安不再推他，低着眼睛愣了一会，慢慢从汤闻柏怀里坐起来。

    到了汤闻柏要回去的时候，俞安过去给他开门。

    汤闻柏蹲在地上穿鞋子，忽然听到俞安对他说，“明天见。”俞安的声音很轻，咬字很慢很清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都害怕自己念错。他转过头对俞安笑了一下，又看到俞安明明面上还是冷淡的，却一副很乖地样子，第一次开口喊他，“哥哥。”

    汤闻柏愣了愣，抿着唇笑，耳朵不知道被什么烧红的，只“嗯”了一声。

    他觉得小安好乖。

    寒假于是很快过去，俞安渐渐地也愿意跟着汤闻柏出门。他最先是受到汤闻柏的邀请去到汤闻柏家里。全程浑身僵硬着，在汤允的招呼下吃了一顿饭，然后逃一样的回江容青的家。但是汤闻柏总是有办法让他第二次来、第三次来，次数多了俞安也就自然起来。汤允人很温和，又体贴，似乎总知道俞安在想什么。江容青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叫她心疼俞安，平日里很照顾他。俞安一边对这温柔感到心惊难耐，又忍不住贴近。

    开学以后，汤闻柏不能再整天整天地陪着俞安，只能在中午和下午放学的时候来到江容青家。也不再一起看电视，而是汤闻柏趴在茶几旁写作业，俞安靠着他看，偶尔聊点什么。

    “小安会想上学吗？”有一天汤闻柏握着笔问他。

    俞安慢慢皱起眉头思索起来。上学这个词几乎陌生。幼儿园的学费高昂，他支离破碎的家庭付不出，也不愿意付。女人最初打着好几份工帮他交学费，不愿意他落后别人。两年堪堪读完，几乎每次都是被老师催到极限才交的钱。第三年男人说什么也不让女人再拿钱去上那些没用的学，打骂也是变本加厉，这才让事情到现在的地步。

    俞安想了又想，慢吞吞地蹭到汤闻柏身边，身旁传来的热度让他感到很亲昵。“不想。”

    他被汤闻柏护在这个昏暗窄小的房子里，短短一个月都养得几乎娇了，又懒又黏人，不想出门也不想吃苦。汤闻柏倒也觉得还好，很可爱。

    “不想吗？”汤闻柏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但是每个人都要上学啊。”

    俞安闷闷地问他，“那可以一起上吗？”

    “我们差很多岁，应该不行哦。”汤闻柏看俞安低着眼睛，不太高兴的样子，想了想说，“那还是再说吧。”第二天就是周末，汤闻柏提议道，“明天带小安出去走走好吗？一直在房子里呆着会生病呢。”

    俞安很想说不好，但是不想对汤闻柏说不的想法还是占了上分。他张了张嘴，乖乖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