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想好你要什么。
当事情多到顶点，好像便不会再增，而只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尘埃落定般减少。俞安开学已经一段时间，七七八八的费缴得差不多，汤允住院治疗的事情也安排好，有江容青提供帮助，汤闻柏也可以安心去备考，日子一切回到原来那种平和的样子。只是汤闻柏却好像没有更轻松，他依然是那个时间点回到家里，只是不再是因为身不由己而晚归，而是哪怕没课没有打工排班也会去图书馆坐到晚上；他也依然会抽空接送俞安，只是接送俞安的路上两人也不再无话不谈，而是一些干巴巴的日常询问。汤闻柏不再每晚同俞安躺在一张床上睡觉，而是同俞安一起吃过晚饭后回到自己家的房子。两人再也没有过界的亲密动作，再也不会彼此相拥着抚慰对方。 这一切明明是汤闻柏要求的，他却觉得他要疯了。 本来俞安从来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可是汤闻柏发现，只要俞安不说，自己什么也不会知道。社交差异好像一道巨大的沟壑在两人之间割裂，要是双方不主动，谁也无法看到对方的面容。 明明两人也不再交换心情，俞安也没有直接表示过，甚至和汤闻柏说话都是同一个音调同一个表情，汤闻柏却每次都能感受到俞安的不快乐。 或许只是他自己的难掩苦涩的心在作祟。 他的心疼得快裂开了。汤闻柏从来没想过让俞安伤心，哪怕事到如今的地步，这不可避免。 汤闻柏愈发感到疲惫和无力。那一天俞安还没放学，汤闻柏收拾了一下，打算去医院。天气转凉，汤闻柏趁着天还晴把厚被子晒了，然后拿了一些衣服带去，路上还买了一袋柑橘。治疗辛苦，但每次汤闻柏过去，汤允总是笑呵呵的，好像没有什么痛苦。汤闻柏说不心疼那是假的，他知道治疗总不会毫无疼痛，只能尽量多去看看汤允。 “哎呀，闻柏来了。”汤允见他来了便笑起来，向他招了招手，又往他身后看了看，缩回头问他，“小安怎么没来呀？” 汤闻柏含糊地回应：“……高中生么，可忙的。” 汤允不疑有他，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放在一旁，温声问他的近况。汤闻柏认认真真地回答她的问题，却还是被汤允敏锐地捕捉到自己的难以集中注意力。汤允观察了他一会儿，问他：“最近有什么心事吗？还很忙吗？” 汤闻柏愣了愣，稍稍打起了精神回应她，摇了摇头：“已经不会忙了，也没什么烦心的。” 汤允不再说什么，从袋子里掏出来一个柑橘，慢慢地剥了，放在汤闻柏手里，然后拍了拍他的脸，劝他回去休息一会儿。 “闻柏，你心细，考虑的事情多，”汤允对他说，“但是要先想好你到底要什么。” 想好你要什么。 他想要什么？ 汤闻柏又坐了一会便站起身从医院离开了。他没再徘徊着拖延时间，径直回了家，却去了江容青的房子。江容青大大咧咧，早早给他配了一副钥匙。他用钥匙开了门。太阳快要落山，黑暗与光的交界分明。俞安每次离开都把门窗锁好，屋子里一片暗哑的昏黄，空气是停滞的混浊，充斥着难押的寂静和落寞。汤闻柏踌躇再三，还是在沙发上坐下，呆坐了一会又躺了下去。 他想俞安怎么还没回来？过了一会儿又后知后觉地想到，除了周末，俞安都要在学校里上晚自习。 不知道晚饭吃了没有、吃了什么、有没有吃饱。 汤闻柏慢慢放松身体，在沙发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怔了许久。他没滋没味地想到，江容青常常是半夜了才回来，在这段时间，在自己刻意逃避闪躲的日子里，他的小孩是不是每次回到无人的家里，也总是坐在沙发上，尝着这昏黄的寂静滋味等待他过来？ 然而自己就算来了，也是很快地心虚离去。 他的心一片茫然，好像在隐隐抽疼，又好像只是麻木的沉寂。 他想要什么？ 无论那是什么，总不会是现在这个情形。 汤闻柏浑浑噩噩、漫无目的地思考着，不知不觉在沙发上睡着了。 “小汤？” 光线渐渐弱下来，雨声哗啦哗啦地混着潜进夜色，叫人无知无觉。只是灯被打开，汤闻柏从睡梦中惊醒，看着又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眼前一片昏花，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江容青的脸凑到他面前， 有点好笑地张嘴问道：“怎么在沙发上睡着了？” 汤闻柏还没回过神来，又看江容青转头望了望俞安紧闭的房门，皱起了眉毛，又向他问道：“俞安还没回来？” 汤闻柏愣了愣，抓过手机一看，半夜十点四十分。 他在一瞬间清醒了。 汤闻柏知道俞安学校的晚自习要上到十点，他总担心太晚了不安全，尽量空出时间都去接俞安。哪怕自己实在没有时间，学校离家很近，俞安自己走，最多最多二三十分钟也能到家。他也一直都听话，也不爱大晚上还跟同学一起去外面玩乐聚餐，从来没有这么晚还没回来过。 汤闻柏又看了一眼消息，发现俞安一个小时以前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可能会晚一点回来。然后就没有了。 汤闻柏的心完全没有放下来，反而更高地揪起来。为什么会晚一点？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回来？为什么没有说明原因？为什么晚了那么久还没发消息来？下雨了有带伞吗？是不是被困住了？……为什么自己没早一点看到消息询问原因？为什么自己忘记去接他？ 他心里一下给自责和恐慌堵满了，装不下别的东西，一时脑子空白，也忘了发条信息打个电话询问，急急地就要往外跑。江容青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哎”了一声叫住他，叫他把外套先穿上，他开车带汤闻柏过去俞安学校看看。 “你别太急啊，”江容青挺轻松地安抚他，“说不定只是写作业忘了时间呢。高中生么。” 汤闻柏攥着手机攥了一会儿，想起来应该先给俞安打个电话，于是一边拿起手机摁拨号键一边才低声说：“他身体不好，淋了雨容易发烧。” 江容青过了一会才说：“是么。” 汤闻柏在车上给俞安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有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