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二虚拟体1

    下位复制体收好飞行翼，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它的地下根据地。

    31号几乎在椅子上等了整宿。看到它耷拉着回来，才缓缓站起来。

    【啊，31号，你没有休息么……】它打了个招呼，有一点心虚，不知道怎么解释昨夜复杂的状况。

    “我怕你会断电。”31号眼下落着一层青。“你看起来……好像还好？”

    【这个……偶然找到了补充电源。】

    回来的路上有阵雨，打湿了小少年的鬓发。31号复制体丢给他一条大毛巾，裹着它擦了擦。

    然后就让31号看见了锁骨处的痕迹。

    “补充电源？”31号很快就想到了那个主人的血液。但糟糕的是他无法抑制自己不往下想。

    31号扯下毛巾，手有些发抖。“你……你被他……”

    【被他骚扰了一下。】下位体挠挠头发。【他后来苏醒了。不过我也没亏，还想到办法回来了！】

    它仰着头，甚至有一点点自豪。

    当然，任何一个人能从那个魔鬼手下全身而退，都值得吹嘘一辈子。但是在31号眼里，他担忧的却不同。

    “我不是说过，他非常危险吗！”31号急气攻心。“你居然和他在一起呆了整晚？还……还……”

    苍白的肌肤上有好几处暧昧的红痕。都是那个魔鬼喜欢啃咬的位置。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那个魔鬼对下位体有些特殊对待。

    31号非常不安心。

    【没事的。】少年甩了甩头发。【都过去了。小九她还好吧？】

    “哼，还是那个样子。”

    【那就好。】少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x号电池还有么？我要出门一趟……】

    “什么？你的伤还没好，电量也快到警戒线了，为什么还要出门？”31号停下手上的动作。

    【这是我脱身的代价，31号。】少年默默收拾着行囊。【我答应了那个人类，要去一趟钟楼。】

    31号的目光惊疑地颤动着。换作以前，他一定对钟楼非常感兴趣。那是原型舒百年来的长眠之地。

    可是现在想到，这都是为了那个魔鬼，他心中万分不平衡。

    “为什么！我崇拜原型舒的时候，总是被你们嘲笑；现在可好，你为了他，为了我们的敌人，就愿意去那个地方！”31号难以置信地退了一步。

    【31号，我没有选择，否则……】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你答应我要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获得自由。”31号的眼圈渐渐红了。“可是你整晚和那个魔鬼在一起，乐不可支！我看你根本是在敷衍我！”

    说着，他忿忿地将手里的毛巾甩在地上。

    下位体迟缓地眨了眨眼，不明白为什么温馨的会面会变成这样。

    【我……做错了么。】它恍惚地不知道看哪里，最后蹲下去，将吸收了雨水潮气的毛巾捡起来。【我以为，我回来，你会高兴。】

    它将毛巾攥在手上。虽然潮湿，但挤不出多少水分。

    31号其实已经有些后悔。他是被妒忌冲昏了头脑。他走过一步。“算了，我们不要提他了。你好好休息……”

    【对不起，31号。】小少年抽出了手。濡湿的鬓角垂下来。【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我必须……】

    31号脸色逐渐没有了表情。

    “好吧，随便你吧。”他退了一步，有些颓废地坐回椅子。“我受够了，我受够你没完没了的那些任务和计划了。”他没有看小少年的表情。

    “……我不想，再相信你了。”

    少年仿佛生锈了一样，在原地僵了几秒。

    它像是一个老旧型号的机器人，把毛巾叠好放在架子上，在裂痕的镜子里看了眼角落沉睡的女孩。

    【我知道了。】它说得很轻，好像一直以来支撑着它面对这些危险的东西，忽然被抽走了。【那，我走了。】

    然后它拖着沉重的步伐转身，向外走去。

    昏暗狭窄的房间，留下一摊新鲜潮湿的脚印。

    31号坐在椅子上，将脸深深地埋在双手里，喉咙发出一声哀鸣。

    只不过此时的31号不曾想到，这将是那个小少年最后一次回到它一点点开拓的避难所。经过这个昏蒙的早晨，命运的河流已经结束了最后的分叉。

    ＊

    【恭喜你，通用警戒装置。你目前的进度：任务1·自由：搁置；任务2·紧急救援：完成。将解锁新的权限……】

    阵雨时落时歇。少年随手裹了个透明的塑料布在身上。那位主人似乎提高了它的权限，让它可以在整个庄园畅通无阻。

    水滴在塑料布上颤动。

    下位复制体没有什么表情地在广袤的丘陵上穿行。

    【……新任务预备。】

    【……解锁更多权限……】

    雨后的草地很泥泞。漫长的路，仿佛没有尽头。

    人类为什么总要用那么期待，和失望的眼神看着它呢？不论它怎么努力，总有人会露出受伤的表情。

    钟楼的影子就在前方，静默地伫立着。

    它获得忧忧的通行令，跨过那片墓地，新新旧旧的墓碑上没有名字，都朝向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就是他们不能宣告的名字。

    最后，它抵达环绕钟塔的广场。

    钟楼是整个庄园最荒芜的地方。除了镇守在此的虚拟守卫，其他的活物都很难通过。

    石质的拱门和方形地砖都在百年间一点点风化。几片绿色的爬藤顽强地沿着石缝，在风雨里静静地伸展。

    它感到非常疲惫，却没有休息的机会。已经有人站在钟楼的边界，等待它的到来。

    白色的长发悬空洒落。百年不变的幻影上没有任何的情绪。不论他站在哪里，都像是生命的终点。

    【你来了，】那冷淡的守卫毫无意外。【第二虚拟体。】

    ＊

    下位复制体的一生有过很多不正经的称呼，但是“第二虚拟体”却是它第一次听说。

    【第二虚拟体？】

    【……哦，你的权限还不完全。】白色长发的守卫淡淡地看了它一眼。【但那是迟早的事。】

    【终端零式，】少年已经非常疲惫，没有打哑谜的精神。【让我通过。我要和他‘对话’。】

    【抱歉。】稀疏的风拂过守卫的长发，【我暂时不能答应。】

    【为什么？我以代号xxx命令……】

    【抱歉。】终端零式面容平淡。【并不是你的权限问题。在面对他之前，我希望你能通读‘13号档案’。我知道，你已经更新了这部分权限。】

    废墟一般的钟塔底端，少年与守卫面面相觑。

    少年依稀想起来，完成特殊任务“救援”之后，它得到了许多文件的目录。

    【13号档案？难道就是……】

    【没错，是‘13号实验室’相关的最全记录，只存在于钟塔的档案中。】白发守卫转身，示意它跟上。

    【……看过这段记录之后，请你再考虑你的决定。第二虚拟体。】

    ＊

    【13号档案】

    0

    【……没有人相信我。】

    1

    【我无法杀死它。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方式可以将它杀死。它不存在生物意义上的死亡。因为它不存在生无意义上的生命。】

    2

    【他们不停拷问我，想问我‘它’的消息。】

    【我并不害怕死。我给哥哥设置的自动应答程序至少还能工作5到10年。】

    【但是我不能这样死在这里。】

    3

    【没有人相信‘它’是可怕的。他们宁可用人命献祭，将它视为真正的神明。】

    【到底什么是神？只因为它承诺，可以给予永生？】

    ……

    【永生，并没有什么难的。只是寻常人类无法承受罢了。】

    【……呵呵，你们对永生感兴趣？那种事，我也可以帮你们办到。】

    ……

    ＊

    “31号，小哥哥它刚才是不是回来了？”

    少年保持着早上的动作，垂头陷在椅子里。

    黑百合似的少女伸了个懒腰，勾来一件外衣披上，赤脚走出来，揉着眼。“我刚才，好像听见了它的声音。”

    少年还是那样僵坐着。从刚才开始，下位复制体的坐标就一直向西，穿越了复制体们的墓地，最后彻底消失了一切的联络。

    “……对不起。”他呆呆地看着脚前的地面，好像那里会变出一个退回键。“对不起。”

    ＊

    时间过去了一日。

    傍晚的时候又有雨。

    短暂的云雨，落得很急，将那些连绵的公馆外墙都淋湿了。

    默契的是，这片庄园似乎很多人都在等待。

    53号隐约知道，他们复制体到了退场的时候。

    中午之后，庄园下达了封锁所有复制体的命令。而他这样不幸激活的复制体，则再一次被限制了行动。

    作为“嫉妒”原罪，他并没有非常难受。毕竟嫉妒并不会强加给遥不可及的对象。

    这一切肯定与那个下位复制体有关。虽然他们外形相似，本质却截然不同，他说不上来。

    仿佛他从心底惧怕那个答案。

    只是，如果本体决定苏醒，定然不会再有留给复制体们的位置。他们到不必担心原型舒会报复。倒不如说原型才有可能怜悯他们。

    真正会觉得他们碍眼，恨不得赶尽杀绝的，反而是曾经对他们恩宠泼天的忧忧。

    在此之前，如果还有什么补救，恐怕还要通过那个奇怪的下位复制体。

    53不论情绪多么低落，都是清醒的。他只想快点找到它。

    “你说他？”31号的声音发虚。“我不知道。别问我。”

    通讯另一边的31号显然非常异常，透着一股什么都无所谓的消极。背景音还传来31号与什么人的争执。“……哭什么！它自己要走，你给我哭有什么用！我拦不住他。是它不再需要我们了！”

    背景的哭声更加哽咽。

    【……我不相信，一定是你把它气走的……呜呜。】女孩的声音断断续续。【天都黑了，外面还下雨。它没有回来，它能去哪里啊……“

    “……”53号摸摸鼻子。可笑在这么恢弘的庄园，他们那个陋室反而被视为最舒心的地方。

    53号努力插进话题。“可是最后一次见他，有种说不上的奇怪。下位体先天不良我知道，可是它才激活了多久，为什么会那么衰弱？”

    回想那个夕阳，少年撑着机械翼从天而降虽然震撼人心，可当敌人撤去，那少年似乎连长时间站立都有些吃力。

    “你才先天不良！”31号有些烦躁地说。“我怎么知道它怎么回事。我已经……很久没和它好好说话了。”

    无法言喻的的预感令复制体们骤然沉默。

    “你说，它真的能够唤醒原型么？”53号试探性地问。

    “……我不知道。”31号已经不愿意再去思考。“但是既然它答应了……不论是答应了谁，它都会努力做到的吧。”

    ＊

    【13号档案】

    画面里是研究所长舒与忧忧的视频会面。

    他们双方背后都矗立着很多人，会议厅也都很气派，看起来势均力敌，如同政要谈判。

    舒将燃尽的烟头塞进已经满载的烟灰缸。他的手指很用力，才塞进那已经挤成了一捆的烟头。

    然后他旁若无人地又点了一只，熟练夹在手上。红星亮起。

    【倒计时·五分钟，开始。】青年所长舒睫毛颤了一下，看向对面屏幕的，久违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