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pitel 132左与右

    现在距离蓝夜莺夜总会的毒品交易，还有一个多小时。他首先要到约定的地点，与负责接头的线人汇合。

    “信号测试，信号测试。怀特先生，能听清我吗？”

    深夜的小巷相对安静，但因为临近这座城市最大的红灯区，喧闹的声响还是从远处隐隐传了过来。交叠的脚步声反而并不嘈杂，不论是文森特，还是同行的临时队友，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落脚稳而轻。

    因而文森特耳中藏着的微型耳机响起时，丹尼尔的声音清晰得近乎突兀。

    文森特抬手摸了下耳廓，“信号通畅。”他低声回应，话音落下后不久，就看到前方的十字路口处，有个身姿挺拔的男人立在路灯下抽烟。

    与线人的接头地点正是这里，路口处视野相对开阔，且一旦遇到突发情况，可供选择的撤离路线也比较灵活。

    摸约是听到了脚步声，路灯下的男人吐出一口烟气，而后在袅袅的白雾里扔下了手中的烟头，抬脚碾了碾。他此时半侧着身子，背部靠在路灯的柱身上，抬起头时目光亮得惊人。

    文森特带着身后的人停了下来，他与男人保持了五米左右的距离，参照着丹尼尔的描述将人快速地打量了一遍。

    男人有着一头剪得极短的黑发，靠近后脖颈的地方能看到泛青的头皮。他的皮肤比常人要黑一些，一双棕色的眼睛却色泽浅淡，据说还掺着一点灰绿的杂色。

    此时两人离得尚有些远，文森特自然观察不到这些细节。但正如资料所说，这位线人先生肌肉匀称结实，一看就是个身手敏捷，又不失力量的人。

    仅凭外貌，文森特已经能够确认，对方就是他要找的人了。但谨慎起见，他还是按照事先说好的暗语，开口唤了男人一声。

    “莱希特先生？”

    男人闻言顿时发出了一声无奈的低笑，“我们头儿也太无聊了，就这么一个梗，难道要用到天荒地老吗？”

    文森特于是也温和地笑了笑，并向前走了几步。

    他眼前的这个男人，隶属兰伯特手下的警卫二队。

    警卫队这样的编制，相当于兰伯特的私人武装，从一队到三队，首席都是兰伯特最亲近信任的近卫。一队的主要职责是保护兰伯特的安全，三队专职行刺暗杀，而文森特口中的“莱希特”所在的二队，要负责的事务就比较杂，不但内务外务都有涉及，还经常要配合一队和三队行动。

    男人的真名当然也不是莱希特，而是菲利普·林克。

    这的确是一个无聊的谐音梗，“林克”直译过来是“左”，而暗号里的“莱希特”代表着“右”。

    “您就是文森特·怀特吧？”菲利普也上前两步，主动伸出手来，同文森特握了一下。说话间，他微微侧头，将文森特身后的几人也扫了一遍。

    这次文森特带领的小队，算上丹尼尔，共有八人。文森特留了两个人保护丹尼尔，剩下的五人跟他一同去蓝夜莺。

    理论上讲，这种外勤任务，应该派警卫二队的人手。但菲利普蹙着眉，发现这五个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一队的兄弟？”他试探着看向落后文森特半步，疑似小队长的男人，而对方果然对他点了头。

    菲利普“啧”了一声，“给兄弟们添麻烦了。”他嘴上坦然地道了声歉，无论是语气还是称呼都透着点熟稔亲近的姿态，但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冷。

    他倒不是针对一队，而是对二队出了叛徒的事情耿耿于怀——当初安插在各个产业里的眼线们，都是出自警卫二队。而现在既然是一队的人来出任务，就说明二队内部正在纠察，人手不足，且二队的首席恐怕也难辞其咎。

    文森特没有错过菲利普面上显露出的担忧。菲利普没在这种场合下多问什么，但男人指间捏着的金属打火机发出了细碎的“咔哒”声，频率微快，一下下不厌其烦地响。

    菲利普引着众人，抄了僻静无人的小路，往夜总会的方向走去。文森特垂眼扫了下菲利普动作不停的手指，口吻随意地问道：

    “林克先生和首席的关系很好？”

    菲利普侧头瞥了文森特一眼，打火机发出的“咔哒”声戛然而止，“直接叫我林克就行了。”他仍旧是那副有些随和亲近的语气，但配着微挑的眉梢和眼眸中闪烁的微光，反而透出了一丝痞气。

    他并不否认文森特的猜测，甚至直接叫出了首席的首名“嗯，我是马塞尔捡回来的。三年前我还是个靠催高利贷为生的低级打手，那天要不是遇到他，我就没命了。”说到这里，他冲文森特眨了眨眼，“还是‘被债主捅死’这种相当丢脸的死法。”

    文森特配合着轻笑了一声，“说起来，您的首席在跟我交代暗号的时候，正在地牢里面壁。那地方我还是头一次去，阴暗逼仄，味道也难闻。但他在提到您的时候竟然还笑得出来，所以我猜，您们关系一定不错。”

    菲利普闻言，有些讶然地盯着文森特多看了几眼。

    他听出文森特是在委婉地告诉他，马塞尔没有因为队里出了叛徒的事情被兰伯特问责，只是象征性地去面了会儿壁，甚至还能一边面壁一边处理公务。

    这是在安慰他，还是，怕他因为心绪不宁，稍后行动的时候会出差错，妨碍任务？

    菲利普饶有兴趣地舔了下唇，却没再继续深究下去。

    空气里渐渐多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尿骚味，原本遥远的车流喧嚣也越发清晰，为寂静寒冷的深夜里填了些许人气。文森特一行人已经能陆陆续续地遇到路人了，他们当中有人行色匆匆，有人好奇张望，也有人满身酒气，寻个角落便毫无顾忌地解决生理问题。

    秽物的骚臭味飘散开来，另文森特不动声色地屏住了呼吸。他面上表情未变，按照菲利普的示意停住脚，看对方抬手打了个手势，又轻吹了一声口哨。

    “前面的路口右拐，再直走三百多米，就是蓝夜莺的正门。”菲利普随口说着，话音未落，就有两个人影从隐蔽的角落处现了形。

    “这里我安排了两个兄弟接应，剩下还有三个人，在蓝夜莺里盯梢。”

    文森特抬手看了眼腕上的表，“现在是十二点五……唔、一点整。交易的买家应该还没到，不过夜总会里，或许已经开始警戒了？”

    菲利普却摇了摇头，嗤笑一声，解释道：“那帮家伙真是心大的很。盯梢的兄弟说，管事的现在还在包间里和妓女鬼混。巡逻的人手也没有增加和变动，甚至还有人在偷懒。”

    文森特默然了几秒，倒是很快接受了任务对象散漫的画风。他迅速的回忆了一下夜总会的结构图，而后与菲利普做了核对。

    “夜总会地上四层，地下有两层。除了朝南的正门以外，东西两侧各有一个侧门，建筑背后还有一个供后厨进货和处理厨余垃圾的后门。此外，根据情报组那边备份的图纸，能看出地下二层应该有一个用于应急的地下通道，通向隔壁的旅馆。我担心管事私下将应急通道改动了，不知道您派人查看过了吗？”

    菲利普点了头，显然事先也做了一定的准备，“如果您指的是入口在男厕的那个通道的话，应该已经被废除了。时间紧，我的人还没来得及找出新的应急通道在哪，不过周围的建筑和地形我们也观察过了，适合做出口的地方很少，很有可能还在原来那家情趣酒店里。”

    文森特于是在心里给旅馆画了个圈，然后同菲利普又将其余的细节一一敲了一遍。

    当留在夜总会盯梢的人汇报，说管事终于开始筹备交易时，距离交易开始只有半个小时了。

    文森特最后统一调配了自己与菲利普手下的人手，留两个人在旅馆，两个人在夜总会正门，三个人分别守住其余出口，剩下的跟着他和菲利普突袭交易。

    而后他们提前进了夜总会。跟随的三人暂时分散开，文森特和菲利普则姿态自然而悠闲地在底层酒吧里挑了个卡座，点了酒。

    “相当直接的布置啊。一会儿我们就这么直接闯进去，倒是有把握能抓个现行，但您不怕打草惊蛇，让其他跟蓝夜莺勾结的产业警觉吗？”菲利普端起酒杯沾了沾唇，做样子喝了一口，实则根本没让酒精碰到自己的舌尖。他的语气好似在同文森特闲聊，实际上说的，也的确不是什么太严肃的话题。

    他自己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还想听听文森特的想法，看对方是否和自己想到了一处。

    文森特用指尖轻点着杯托，口吻不似菲利普懒散，只一如既往的温和。

    “那又如何，我们又不是警察，不指着靠确凿无疑的证据来定罪。”他理所当然地说着，仿佛丝毫没有出身自英国军情六局的自觉，“我们，是黑手党啊。有人不老实，暴力镇压就好。要是丢了东西，抢回来就是。”

    菲利普顿时爽快地大笑了起来。

    过了摸约十分钟，守在东侧侧门的人汇报，毒品交易的买家开始入场了。文森特和菲利普都没急着动，他们又在原处略坐了坐，然后才站起身来，装作熟客的样子，顺着楼梯进了地下的赌场。

    菲利普派人事先摸清了交易的具体地点，他们一路上捏晕了几个守卫，相当顺利地摸到了一间包房的门口。

    文森特让随行的小队长卸掉包房的大门时，屋内的买家正在验货。玻璃面的宽大茶几上铺满了装着白色粉末的透明袋子，靠近边缘的地方散着一小堆白粉，边上还躺着一张信用卡。

    文森特飞快地环视一圈，粗略地与每一双或惊疑或愤怒的眼睛对视，然后从容地露出了一丝斯文儒雅的笑。

    “晚上好，先生们，还有女士们。”他礼貌地打了声招呼，而后不必他再开口，跟在他与菲利普身后的三人便自觉地将现场胆敢反抗的人干净利落地按在了地上。

    夜总会的管事破口大骂，被小队长用膝盖直接压住了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嘶哑气声。前来买货的买家反而十分镇定，领头的人和手下都安安静静地坐在原位没动，倒像是在看戏。

    文森特走过去，对对方抱歉地点了下头，“让您看笑话了，我们要处理一下家务事，您请自便。”

    说是自便，但文森特送客的意味十分明显。买家知道今天的交易无论如何都做不下去了，他打量了文森特片刻，知情知趣地客套了几句，就起身告辞。

    待菲利普的手下确认买家及其随行人员全都从正门离开后，文森特才让人松开了管事的喉咙。管事的脸憋得紫红，还没喘匀气，就恶狠狠地盯着文森特咒骂，还嚷嚷着自己与某个格纳登洛斯关系匪浅。

    文森特一看就知道，这管事完全是个没脑子的货色，充其量是被人随手拉下水，顺便充当警报器用的。他对对方的污言秽语充耳不闻，让小队长给人直接掐晕，拷上一次性手铐拖走，等回到庄园后就转交给警卫一队的首席处理。

    至于闻讯赶来的其余夜总会打手，在见到了管事的样子，又确认了文森特等人的身份后，都十分乖觉地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

    这些人对格纳登洛斯家没什么忠心，但对这个管事显然也只有面子情。

    整场任务简直比预料中的还要顺利且容易的多。文森特好久没干过这么简单粗暴的活儿，一时间甚至有些意兴索然。

    菲利普似乎看出了文森特微弱的情绪变化，他抽出了一根烟，用打火机点燃，吸了一口。

    “别大意。刚才那个买家走得痛快，肯定会给其他蛀虫们通风报信的。”

    文森特认真地点了头，“我知道。不过，他们再怎么准备，也脱离不了自身所在的产业。而且接下来，我们也有的是时间好好布置，不会像今天这样，临时行动了。”

    “唔。”菲利普含着烟，含混地应了一声，“不出意外的话，今后咱们两个就该组队行动了。合作愉快，前特工先生？”他说着，又一次对文森特伸出了手。

    文森特眼眸微转，侧头看向菲利普。他并不意外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只唇角含笑，回握住了男人的手。

    “合作愉快，前催收人先生。”

    菲利普闷声笑了起来，而在男人低沉的笑声中，文森特听到安静许久的丹尼尔忽然开口唤了他一声。

    “怀特先生，我收到消息，旅馆那边除了截到了夜总会的财务以外，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

    “嗯？”文森特收回了注意力。同一时间，他看到菲利普也止住了笑，摸约是通过耳机，听到了手下的汇报。

    “旅馆那边的人扣住了一个形迹可疑的意大利人，对方手腕上的刺青是北意一个雇佣兵组织的标记。”丹尼尔的声音继续响起，听起来有些严肃，还有些迟疑，“这个人，看到咱们的人动手之后才有了异动，似乎是想跑，这才被按住了。我觉得他的反应不对劲……要把他留下吗？”

    文森特看了菲利普一眼，发现对方刚好也在看他，多半是和他收到了同样的消息。他迟疑了短短一瞬，接着就从菲利普脸上看出了与自己相同的决定。

    “扣下他，一起带回去交给一队首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