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2章 被抛弃的自我

    暗语凝兰此时也依然没有下线，她的意识依然存留在这个自由世界当中，只不过因为前期的一系列事件和身受重伤的缘故，这位可怜的女子此时正陷入了昏迷的状态里而已——尽管使用了第四代虚拟真实系统，自由世界的玩家角色状态模拟依旧还是秉承着前期几代的模拟真实方式来进行的，而有关角色人物的各类异常状态，自由世界的系统也都是以替代真实的方式作为过渡。

    毕竟进入这个游戏世界中的玩家并不是真实的玩家，所以当出现暗语凝兰这种“应该”昏迷的状况出现的时候，系统往往会使用暂时的空白来将这段昏迷的时间充斥过去，直到玩家死去或者从梦境中醒来。

    混沌与黑暗此时正弥散在暗语凝兰的意识之内，仿佛正在用这样的方式执行着系统赋予她的昏迷状态，然而这份混沌与黑暗不知从何时开始忽然发生了改变，将一幅幅画面呈现在了这位本应沉溺在睡梦中的玩家眼前。感应不到身体的她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名长相可爱、表情却从来没有过任何变化的小女孩在黑暗的四周彷徨，那朴素的裙摆与剪得整齐的黑色刘海此时也正在这道迷蒙身影的上下不停摇晃着，直到那愈发明显的窒息感与巨大的孤独感逐渐攫紧她的内心、让她的呼吸都变得非常困难的时候，一副忽然打破了黑暗的白色画面才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你好。”

    那是一名看上去阳光无比的大男孩，平平无奇的长相之下显露出的却是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那咧开嘴巴的微笑此时也伴随着递出的双手而来到了她的面前，然后被她以没有任何反应的动作无情地拒绝了：“……”

    混沌与黑暗随着这幅画面的逐渐扩散而消散到了远方，取而代之的是笼罩在整个天地之间的蓝白天空，迷蒙的光影也随着和熙春风的经过而开始泼洒在整个梦境世界的左右，与之相伴的还有那名男孩拉着女孩到处乱跑的身影：“你看你看！那就是我们的家！是不是很大？很大吧？”

    “你喜欢吃什么？我把我的巧克力糖分给你吃好了——我，我可不是刻意为你准备的哦，我只是自己也喜欢吃巧克力糖而已！”

    “你为什么不喜欢说话？是生病了吗？还是心情不好？我爸爸心情不好的时候也是一天都不会说话，但是只要看到我和妈妈出现，他总能笑出来，你的爸爸和妈妈呢？”

    “你没有爸爸妈妈啊……好！那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了！”

    家人啊。

    眼角不由自主地泛出了泪水，面无表情的小女孩脸颊微微抖动了少许，但视野中的画面却并未随着她的这份微笑而有所改变，依旧带着迷幻一般的硝烟在自己的面前不断地播放着。小男孩也小女孩也随着这些硝烟的流转而在愈发美丽的蓝天白云之下不停奔跑，不时在楼厅、花园、游乐场等各类浮现而出的场景中发出如同银铃一般欢快的笑声，直到两位面容模糊的大人出现，用严厉的声音将那位男孩斥责在原地之后，他才带着难过的表情转身回望着女孩的脸：“他们说我们不能做朋友和家人，因为我们是主仆关系……”

    “我，我才不相信他们呢。”

    画面随着这句话的出现而飞速掠动，名为段天峰的小男孩此时却已经躺在了病床上，浑身被各类绷带与医疗设备包裹起来的他此时也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活力，但望着她的视线却没有失去一开始的善良与温柔：“我才不相信他们的话，你没有任何的错。”

    “我相信你。”

    渗出男孩身体的鲜血在画面的挥散下迅速占据了整个世界，再度散开的时候两个小孩已经逐渐长大成人，变成了段青模样的男子此时似乎迷上了某种用头盔操作什么的活动，天天在另一名女仆微笑的服侍中躺在床上大喊大叫着：“哇哈哈哈哈！老子又赢了！总有一天我要好好感谢李少，本以为是躺在病床上打发时间的东西，没想到这么有意思……唔。”

    “凝兰看起来还是没有什么心情呢。”

    摘下了自己的头盔，顶着段青形象的青年男子随后像是思索着什么一般发出了自己的邀约：“总像个木偶一样站在这里也不是什么办法，毕竟父亲他们还没有完全解除对你的戒备呢……要不要进来试一试？跟我一起去虚拟的世界里看一看？”

    “这是命令。”

    望着抱着茶盘的女仆依旧面无表情且毫无反应的样子，假装神情严肃的段青随后又笑着摇了摇头：“听我的话，既然我向家里作出了保证，我总要想办法让你变得稍微像人一点啊，根据我这段时间以来的苦心学习与研究……”

    “你或许还保留着训练之前的那些人形的本能，只不过是需要将这些本能用温和的办法挖掘和发泄出来而已。”

    世界随着一站一坐两道人影的消失而变得愈发复杂精彩，将一个又一个虚拟真实游戏世界中的景象展现在了暗语凝兰的意识面前，那些画面的色彩也随着虚拟真实世界的一次次更迭而变得愈发丰富，最后连同段青身边人员的越来越多而朝着她所在的方向齐齐望去：“胜利了！暗语真厉害啊！”

    “是啊，我从未看到过这么强的盗贼玩家！难道你现实当中也是一名武林高手？”

    “而且长得也漂亮……呃，如果能多笑一笑的话就好了。”

    “我好像只有在断天之刃身旁见过她笑呢——不愧是断天之刃的朋友，连笑容都是稀有物品啊！”

    嗡。

    漫天的讨论与欢乐的声音瞬间消失了，最后消失的是那披着段青形象的伟岸身影，世界仿佛也随着这些人的消失而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将一开始的混沌与黑暗重新笼罩在了她的左右。仿佛明白这一幕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位不知何时沾满了浑身鲜血的女仆气喘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明显了，她紧紧地握着自己手中忽然显现的匕首，宛如来自地狱一般的怨毒目光随后也望向了那端坐于黑暗顶峰的中年男子所在的方向：“哦？野狗带出来的果然也是野狗，这么快就想要咬人了？”

    “你真的要在这种时候袭击我？袭击你现在的主人？”

    “凝兰的主人只有一个！”

    不由自主地发出了这样的大喊，暗语凝兰冲着高高在上、满脸得意微笑的段庆年大声喊道：“一切都是你搞的鬼，是不是！”

    “不要激动，可爱而又可怜的小姑娘。”那中年男子的身影随着黑暗的弥散而逐渐消失，只剩下了带着笑声的话音还在她的耳边回荡：“段家当初将你们领养训练出来，可不是让你们成为一个人的私有财产的，但这可不是我愿意留你一条性命的主要原因——”

    “我很赏识你的能力。”中年男子的声音随后变成了青年男子的声音，将另一名长相与段青相似、容貌也略显年轻的人显现在了他的面前：“忘记那个人吧，成为我的奴隶和附属物，脱离了家族庇佑的你们究竟会有什么下场应该不需要我来提醒了，更何况我也是一个合适的心灵寄托对象，不是么？”

    “反正他也不会回来。”

    反正他也不会回来。

    带有回荡的沉闷话音随后在黑暗的世界里弥散，显现在暗语凝兰面前的年轻男子邪魅的微笑随后也被挥过的匕首击散成了无法触及的黑烟，望着这幅景象的女仆玩家身体似乎正在因为情绪的波动而不断颤抖，发出的话音也随着那最后的声响而默默地重复着：“他……没有……回来……”

    “不。”

    黑暗中，一名男子随后走出了混沌的幕布：“我回来了。”

    一身银色铠甲的打扮，腰间斜跨着两柄长短不一的剑刃，头上顶着陌上青山四个字的陌生人随后步入了暗语凝兰的视线当中，然后对着她伸出了自己的手：“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凝兰。”

    “……”

    没有立刻作出自己的回应，暗语凝兰就这么默默地望着对方的脸，一道又一道其他人的身影也连带着欢声笑语的景象而浮现在陌上青山的身边，用一幅幅景象将属于自由世界的冒险故事一一展现了出来。保持着双手交叠、一直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的蓝白色女仆身影自然也出现在了这群人影当中，不起眼的模样直到某座天空之城隐约显现在远方的时候才陡然变得清晰，只剩下自己的“她”随后也回过了自己那一直保持着微笑的头，朝着正在看着她的暗语凝兰伸出了一模一样的手：“没有遗憾吗？”

    “没有。”暗语凝兰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只要先生还活着，凝兰就已经满意了。”

    “可是先生还活着。”重复了同样的话，保持着暗语凝兰形象的自己随后摇了摇头：“他又一次骗了我。”

    “没有怨恨吗？”

    彼此相同的形象就这么相互对视着，其中的一方随后也化作风沙消失在了虚空当中，而留下的另一方此时此刻也没有任何的表情，仿佛再度失去了所有的情绪与感情一般：“凝兰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相似的梦境，无论是美丽的还是痛苦的都是如此。”

    “凝兰不会再相信这些了。”

    默默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她的身边开始有黑暗在翻涌鼓动：“凝兰不会相信自己，因为——”

    笼罩在身边的黑暗随着她的这番话而再度出现了沸腾的迹象，最后就像是向下掉落的深渊一般在骤然出现的风声中不断向后退却，宛如记忆深处的某张画面也随着这道梦境的挖掘与黑雾的分开，在暗语凝兰的眼前变得逐渐清晰——画面中，遍布伤痕、浑身浴血的某个男孩正紧紧地抱着如同木偶一般的女孩的身体，毫不在意那漫天的刀光究竟在后背上留下了多少道伤痕，而手握着两把匕首的女孩随后也在众目睽睽的庭园之下缓缓地垂下了自己刺破家丁守卫喉咙的纤细手臂，然后带着失去了感情的双眼软倒在了他的舍身拥抱当中：“没错，这才是真正的凝兰。”

    “凝兰本来就是没有自我的。”

    乒。

    清脆的裂响声随后出现在了自由世界地下世界中心的黑暗废墟之内，于漫天的混战战斗中将某张面具裂纹末端的白色粉末洒落在了地面上，正在这位女仆身边摇头摆手的土炮随后也停止了自己大喊的动作，转而用疑惑的目光望着她随后显现出来的那张脸：“还愣着干什么？喂！喂！你听到了我的命令没有！”

    “快给我去干掉那个家伙，快——”

    利刃入体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耳边，将土炮的狞声呼喝骤然打断了，没有任何反应的他朝着自己身边没有任何动作的女仆玩家望了一眼，最后才将视线落在了胸口处的红色血洞上：“你……怎么……”

    四散的明亮刀光随后成为了这位痞子玩家眼中最后的景象，将这位玩家的身躯径直分割成了完美无缺的四个部分，喷涌的鲜血却是没有来得及飞溅到暗语凝兰的身上，反而因为对方超越极限的移动而拉扯出一条条红色的直线：“——你！”

    嚓。

    与看上去极致的速度出现了反差，显现在无天罗汉耳边的划破声音此时显得是那么的轻微与安宁，舞动着黑烟正在与段青纠缠的他随后想要回过自己的头，却发现自己那已经与身体脱离开来的头部已经不受任何控制了。纵横交错的直线随后比鲜血先一步出现在了那位和尚打扮的身躯的左右，用连续几道平行的切割将这具尸体再度变成了完美的几部分，保持着奔行姿态的暗语凝兰此时才在段青的面前逐渐变得清晰，那显现在段青眼前的双眼却是犹如宝石一般无神与空洞：“……糟糕。”

    “简直就是梦回十八年前啊。”他望着变成了木偶的女仆摇晃着将要继续启动攻击的动作，苦笑着摆出了应战的姿势：“那群人也真是的，怎么突然就把这个‘你’给放出来了呢？”

    如同段青所预料的那样，来自黑暗中的黑线下一刻出现了这位灰袍魔法师的面前，速度极快的锋利匕首随后也轻易突破了土墙的防御，然后被骤然伸到段青额头前方的另一只手所拦下：“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一起来到这个地方的同类么？”

    “芙拉阁下！”望着这位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的龙族少女紧紧攥着暗语凝兰匕首的模样，段青急忙出声喊道：“不要伤害她！她没有恶意。”

    “她只是暂时把‘心’丢掉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