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岌岌可危
被名字勾起以前的记忆，才做了这样的梦吧。 郑宇星呆滞坐在床上，动作缓慢的戴起眼镜，受伤过后他感觉自己有了免死金牌，无论见谁都不用精心打扮。 想起当年的101烟火，郑宇星轻轻叹息，同时伴随很深的感慨。毫不讳言，那绝对是自己对杨明川痴迷的最高点，在那一刻他对杨明川已经不是爱，而是信仰。 信仰不需要自我，只需要服从，所以他做任何事都考虑着杨明川，把杨明川指引的道路当作唯一正解，把每一句话都当作圣经顶礼膜拜。 如果不要那么爱他就好了。郑宇星想，倘若当时还留有一丝思考能力，就不会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恋爱这件事，太少会变淡、太多会变质，真的好难，没必要再一次了。 郑宇星拿起手机考虑半晌，才艰难的用左手打字，把杨明川的号码存进他贫瘠的朋友区。 虽然说要谈一谈，但郑宇星没有立刻行动，毕竟这种事还要讲求时机，就像他摔倒时碰巧传来的简讯。 关于那突兀的内容，郑宇星在与王宇晨的聊天里，也大致掌握了状况。 「我不过是把你吃饭的照片传给他，证明你身心健康。」王宇晨笑得一脸人畜无害，郑宇星暗自决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总之杨明川应该是知道传出的讯息有被阅读，于是尝试聊一些无伤大雅的日常，只是好巧不巧，成为地狱里的一根蜘蛛丝。 郑宇星又叹一口气，杨明川宛如流沙，一踏进去就很难轻易脱身。 「既然企划结束了，那我的薪水什么时候结一下？」亲兄弟明算帐，刚回诊完的郑宇星，直接绕去王宇晨公司，敲了敲桌面催促。 「哎呀，企划结束了，但我们感情还没散啊，坐下坐下，这次真的需要你的专业。」王宇晨招招手，示意对方坐到自己身边。 其实来这也不是真要讨债。郑宇星撇了下嘴，顺从的拉过椅子坐到对方身侧，一下就看见萤幕上日本摇滚音乐节的网页。 「你想做这个啊？」韩国走不通就找日本，这真是很单纯的想法。 「一半一半，我以前不是说过想做台湾独立音乐那块，觉得如果要扩大观眾群，邀请一些日团来拼盘应该是不错。」 「可以啊，这也不是什么创举，搞不好台湾某些团跟日团早就认识，你可以牵线让他们合作，来一场梦幻共演。」 「嘿嘿，知我者莫过郑宇星，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啦。」王宇晨伸出手，亲切的拍了拍对方膝盖。 「蛤？我？别开玩笑了，你忘了我多久没听音乐吗？现在流行什么我一窍不通，哪里知道要找谁啊？」郑宇星赶紧推了下眼镜，久违的慌张起来。 「你不知道没关係，有人知道就好。深耕台湾音乐十几年，对独立乐团瞭如指掌，你身边不就有这样的人才吗？」 「……你是真的想把我的价值榨乾，连骨头都熬成汤吧？」王宇晨的笑意实在太浓，浓到郑宇星怀疑底下全是黑的。 「怎么能这样说呢，我这叫适才适所、物尽其用。而且把杨明川拉进来，对他也有好处，我这次可是要搞大舞台，他们也需要这个机会吧。」 「……。」听完这段话，郑宇星心情有点复杂。客观来说王宇晨的作法确实称得上双赢，但先撇除他目前和杨明川微妙的关係，眼下他连公司员工都不算，实在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卖这个人情。 「我从你的眼神已经看透了想法，东西都准备好了，签名吧。」王宇晨从抽屉拿出一张纸，连同钢笔摆到郑宇星面前。 郑宇星皱皱鼻子，怀疑是什么卖身契，拿起来看瞬间吓了一跳。 那是一张有限公司股东同意书，内容是关于出资转让。 「签下去你就是股东啦，怎么样，该不该为我们的公司尽心尽力？」王宇晨笑得眉眼弯弯，彷彿前途一片光明。 但郑宇星只是把纸笔推了回去，沉默一会儿后说道：「我相信你是好意，但我心领了。我对你整间公司的组织架构还不清楚，也不知道你们的营运状况究竟如何，说我小人之心也罢，我还是比较偏好专案合作，目前没有当老闆的打算。」 「遗憾，但我随时等你来喔。」王宇晨笑了笑，把纸笔重新放回抽屉。 「其实我觉得，你是看准我右手骨折不方便签名吧？」像是要活络气氛般，郑宇星不介意开自己玩笑。 「呜呜呜，小人之心，亏我还去向我爸报备过了。」王宇晨双手按住胸口，表情虚假的哀愁。 「……谢啦。音乐节这事我会看着办，有什么期限吗？」绕了一圈终究是拗不过这傢伙啊，郑宇星在心底感慨。 「嘛嘛嘛，自然是越快越好，毕竟还要抢场地。不过这是个大业务，我会找个做过活动的人承办，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他。」王宇晨手指灵活操作手机，很快郑宇星就收到了line讯息，「是说，要顺便给你杨明川的帐号吗？」 「……不了，我直接问他吧。」郑宇星小声回应。 ※ 这是诈骗简讯吗？杨明川看着手机里短短二句，「我有事想和你讨论，请问你哪时候有空？」瞬间陷入了强烈的不信任感。 自从上次别过，杨明川和郑宇星就完全没有联络，本以为鱸鱼汤后能得到一句感谢，结果还是杳无音讯。 不过算了，自己的原意就只是关心，虽然被拒于门外有些悲伤，但从林浚瑞他们的回报看起来，郑宇星也没有很排斥。 看来终究不是事的关係，而是人。 所以这封简讯就显得更奇怪了。杨明川不认为郑宇星想再见到自己，他第一直觉是应该向王宇晨求证，但脑子一转，如果这是只能和自己讨论的事，那再让第三人知悉确实不妥。 最终杨明川还是发了个时间地点过去，那是间颇知名的网红餐厅，他不用担心在那里被黑衣人棍棒伺候。 在餐厅见到的果然是郑宇星本人，杨明川急忙站起来挥手，对方看见后从容不迫的走来。 郑宇星手上依旧裹着石膏，瀏海还是垂下来的样子，那头黑发光泽柔顺，配上大大的圆眼镜，整个人气质乖巧极了。杨明川在接到电话赶赴郑宇星家时，就是被这副模样震惊，瞬间彷彿时光倒流，回到两人最甜蜜的季节。 「不好意思，突然把你叫出来。」餐厅的椅子是固定的，郑宇星直接坐下，抬头望向对面的杨明川，表情十分冷静。 如果是以前就会坐在我身边的。杨明川想，不过也只是想想。 「没关係，你身体好点了吗？后来有没有去看医生？」 没料到第一句话是关心自己的身体，郑宇星呆愣片刻，随后道：「没什么其他问题，手的部份医生也说下星期可以拆石膏，之后只要復健就好。」 「希望不会留下后遗症，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找我。」彷彿先前的拒绝从未发生，杨明川的微笑温润如玉。 这气氛实在是太温馨了。郑宇星在心底叹气，决定强行逆转，「确实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也是我这次找你出来的理由。」 「嗯，你说，能做到的我都会帮。」 「……王宇晨之后打算办个独立乐团的音乐节，没有意外的话还会邀请日团参加，活动的规模和曝光度应该都不错，只是要先决定台湾的拟邀团体，这方面希望可以借助你的专业，为我们提供一点意见。」 「原来是这样啊。」杨明川一阵苦笑，身体往后靠在椅子上，「好啊，没问题，你们先决定主打方向，之后需要什么人脉我通通给你。」 杨明川的承诺给得太过豪爽，令郑宇星实在头疼。觉得就是这种不会盘算的性格，才在商场上跌得七荤八素。 「杨明川，我不是要佔你便宜，我是……」 「先点餐吧，我肚子饿了，听说这里的汉堡很好吃。」没有打算听对方解释，杨明川逕自翻阅菜单，郑宇星只得咬咬下唇，配合的做点餐动作。 汉堡确实好吃，牛肉排扎实多汁，浓郁酱料搭配清爽生菜，再加上鲜甜可口的洋葱蕃茄，无论哪一样都是叫人吮指的美味。 郑宇星只能使用左手，动作难免笨拙，抓起来吃一口内馅就掉得零零落落，杨明川见状便伸出手索讨，郑宇星犹豫半晌，他不想在这里示弱，但没有人能阻止他对美食的追求，于是乖乖的把汉堡交出去，让杨明川把馅料重新整理塞好，还回来后快速咬掉一口，又再次交了出去。 来来回回几次，郑宇星终于吃完了，他突然有些难过自己的没用，跟口腹之欲相比面子根本没几两重。他边喝红茶边用馀光观察杨明川，可以明显感觉到对方心情变好了，漂亮的桃花眼不再那样心事重重。 果然还是喜欢照顾人，也许更正确来说，是照顾我。郑宇星不知该如何解释现在的心情，决定归咎于红茶太过甜腻。 感觉要是停留就会被带往其他方向，等对方用餐完毕，郑宇星就赶紧要走。 「既然吃饱了，那我就先离开，等我们确定……」 「你刚才不是说可能会邀请日团？」不疾不徐，杨明川拿起卫生纸擦拭嘴巴。 「是有这个打算。」发现是谈工作，郑宇星又悄悄移动回来。 「那你有什么想法吗？」 「……目前没有，我对那一块不太熟悉。」 「嗯，我有个很熟悉那块的人选，你等等。」杨明川动作俐落地掏出手机，对方也很快的接通电话，「喂，紫芳，你现在人在哪里？有空的话半小时后在工作室见。」 杨明川下决定的速度实在太快，郑宇星眨个眼睛的功夫，下段行程已经被安排妥当。 果然会被带往其他方向啊。郑宇星仰天长叹，却听见对方突然呵笑出声。 「……抱歉，只是觉得你这样子挺有趣的。」杨明川识相的掩住嘴巴。 「哪里有趣了？我不觉得。」郑宇星满脸莫名其妙。 「你明明是一个很认真、很有主见的人，但只要跟我在一起，基本上就找不到方法反驳我的决定。」 对方话语落地，郑宇星以为自己快要窒息，除了对杨明川如此了解自己感到恐惧，同时也发现这八年来自己毫无长进。 只要是不被压迫的环境，他依旧会顺从这个人，因为他发自内心信任、敬佩杨明川，那甚至无关喜欢，仅仅是将长久的意识化作本能。 所以他不想与杨明川接触，也是因为他本能的知道，只要时间拉得越长，他就会向这个人倾倒。 他早就已经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