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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照九州 第113节

    这计划能成功最重要的两个原因,裴璟对傅归宜的信任和对傅归荑的爱。

    前者方便他们偷梁换柱,瞒天过海,后者则是让裴璟方寸大乱,一时疏忽。

    傅归宜听父亲如此推崇裴璟,甚至把他当成天神下凡一般神机妙算的人物,面上有些难看。尤其是父亲明知道妹妹被他磋磨,今日居然没有教训他,还让他随意放狠话,未免也太忌惮他了。

    镇南王气笑了,直说:“裴璟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人。孤身一人入北蛮,他没有强势的娘家,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无权无势,恨不得人人都能踩上一脚,却能在北蛮站稳脚跟,还能覆灭南陵六百余年都不敢惹的北蛮,心机韧性,手段谋略都不是你我能企及的。”

    傅归宜承认裴璟很厉害,却不肯承认父亲如此自贬。

    镇南王继续道:“你自幼心比天高,这些年的磋磨没教你学会谦卑,反倒傲气更胜一筹。你以为你能当上暗卫首领全靠你的才智功夫吗?”

    傅归宜别过脸没反驳,却十分不服气,难道他这些年为裴璟出生入死都是假的吗?

    “儿子,你很优秀不假,父亲为你骄傲。可世上只有一个裴璟,却可以有很多条毒蛇。你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缺人为他卖命吗?他身边哪一个不是有本事的,难道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坐上你的位置?”

    傅归宜低下头沉默了。

    诚如父亲所说,裴璟从不缺为他卖命的人。单看季明雪对裴璟的忠心耿耿便知一二,他似乎有种天生的领导力,让众人信服,甘愿为他所用,任他驱使。

    包括父亲,包括妹妹,甚至是自己。

    傅归宜想到他与裴璟相处的点点滴滴,尤其是他在战事结束后还在不断扩大情报网,名义上是帮裴璟监视全国动态,实则藏有私心想调查自己身世。裴璟装作不知道,默许他的提议,一直大力支持投钱投人。

    “还有,你帮裴璟调查你妹妹的事,导致她身陷囹圄,你认不认错!”

    傅归宜心甘情愿认下。

    “父亲尽可上家法。只一条,别打我的脸,让妹妹看出来她又要自责了。”

    镇南王叹了口,拿起藤条猛地往他身上抽。

    傅归宜被打得皮开肉绽,忍住没有发出一声求饶。

    邓意默默跪在傅归宜旁边,“我也有错,未能护好大小姐,更未能及时发现她的异常,请王爷责罚。”

    挨打的人又多了一个。

    两人从书房内相互搀扶走出来,相视苦笑,多了几分患难与共的情意。

    临出门前,镇南王让他们别再管这件事,他亲自来处理。

    月上中天,裴璟满身酒气走到傅归荑的院子里。

    季明雪看清来人后放行,心里却忍不住担心,悄悄派人去通知傅归宜。

    第72章 旧事 所以,你这不就千里迢迢来抢了么?

    月上梢头, 星子黯淡。

    傅归荑正坐在房间里沉思,若是不想累及家人,只有跟裴璟回去, 亦或者她想办法离开。

    她的目光透过绢纱,月光照在屋外的银甲上, 反射粼粼寒光。

    走不掉。

    傅归荑暗忖当初自己应该坚持离开。

    她的心愿已了, 能一家人重新吃上一顿团圆饭, 此生无憾。

    门忽然被打开。

    傅归荑打了个觳觫,登时转头望向门口高大的身影。

    裴璟一手握住门框, 一手拿着碗,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东西,背脊微弯, 发冠倾斜,站在门边目光沉沉盯视着她。

    隔着近十丈的距离, 傅归荑也能闻见他身上冲天的酒意。

    酒。

    傅归荑惊得站起身, 四处逡巡能防身的东西,换回女装后袖箭不易掩藏, 再者自己家里也不需要这东西。

    “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傅归荑退到梳妆台前迅速拿起一支金钗以防御的姿势对准裴璟。

    他手里的是什么酒, 难道又是白堕。

    傅归荑承认自己怕了, 这东西带给她的记忆太痛苦,她有生之年都不想再尝到一口。

    裴璟迅速逼近,转瞬间来到傅归荑身前,胸口离金簪仅有一寸的距离。

    裴璟见她脸上除了惊恐便是害怕。

    久别重逢, 她连一丝喜悦也没有,一时眼眶发热, 差点落下热泪。

    他微微垂眸, 顷刻间将眼角的酸涩眨散, 若无其事地放下碗,低声道:“只是一个空碗罢了。”

    空碗。

    傅归荑视线扫去,发现里面果然空无一物,心口稍松。

    片刻愣神间,裴璟已然夺过她手中之物放下,淡淡道:“小心伤了自己。”

    裴璟素来颐指高傲,意气风发,此刻昏黄的烛光打在他的身上,竟有几分失魂落拓之态。

    傅归荑心头略有几分感慨,她是何德何能入了他的青眼。

    两人一时间俱是无言,气氛莫名沉重压抑。

    傅归荑不言,是觉得与他无话可说,裴璟一贯我行我素,他决定之事谁人能更改,谁人敢更改。

    裴璟不言,是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道开口后她又会说出何等锥心刺骨之句。

    最终,裴璟低声道:“傅归荑,如果我同意你留下这个孩子,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傅归荑闻言心下一凛,整个人仿佛被这话定住了般,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之人。

    他是什么性子,她一清二楚,眼里容不得沙子,对所有物更是有种几乎病态的占有欲。

    往日在东宫,宫婢太监除了必要的回话绝不会主动与她多言一句,每每回话也都是低头垂眸,不敢多看她一眼。

    她记得自己在避暑山庄换上女装的第一天,有一个洒扫宫女因为觉得新奇盯着她多看了一会儿,直到被人提醒才移开目光。从那天后,傅归荑再没有见过她。

    还有那个不小心将画卷扔到她脚下的小太监,也在当日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院中。

    最可怕的是,发生这两件事时,裴璟根本不在场。

    因此,现在他能容下这个不属于他的孩子,甚至是提醒他被傅归荑抛弃背叛的罪证,着实令她难以置信。

    “我不会伤他,你生下来养在身边,等他年龄到了放出宫,留在京城也好,回苍云九州也罢。”裴璟抬头直勾勾看向她,声音略哑:“都随你,好不好?”

    他的长睫上似乎有细微的水珠在颤动,抬手想轻抚她的脸颊又停在半空,倏地垂落下去。

    唯有炙热的视线在她面容上反复流连,目光柔软,隐约露出三分痛苦,七分痴缠。

    傅归荑沉默片刻,似乎在挣扎犹豫,忽而冷笑一声:“不好。”

    裴璟冷下脸,眼里的迷离之态骤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漠。

    “你知道了,对不对?”傅归荑嗤笑:“何苦在此惺惺作态?”

    裴璟仰头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从眼尾沁出,傅归荑就站在原地看他笑得疯意不止,笑得怒气横生。

    “是,我知道了。”裴璟声音须臾间冷如寒冰,半眯着眸盯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掐住她下巴迫使她扬起,一字一句肯定道:“你根本没有怀他的孩子,你骗我!”

    傅归荑听见裴璟确认这件事时,仍有不真实之感。虽知假孕一事瞒不了裴璟多久,却没想到露馅这么快,她一点反应时间都没有。

    这里是苍云九州,不是南陵京城,更不是东宫。况且哥哥在回家前用各种理由将此处的暗卫探子全数调离,又篡改掉很多情报信息,裴璟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她同意这个计划的最终目的是要告诉裴璟,自己宁可与他人成亲生子也绝不再回去,从而博一个机会。

    傅归荑在赌,裴璟这样心高气傲的人绝不会容忍背叛他的女人,无论是身体还是心。

    只要他放手,他鄙夷她也好,不屑她也罢。

    她已经做好被他折磨的准备。

    置之死地而后生,况且她也不是毫无依仗。

    裴璟见傅归荑皱着眉,眼神迷惑不解,再次抬手,坚硬的指甲盖抚上她冰冷的脸:“别瞎想,我没有动刑逼谁开口,我只是太了解你……”

    裴璟似怜似叹:“方才我进来时,你见到碗的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落胎药,而是白堕,是也不是?”

    傅归荑瞳孔微怔。

    “我白天闹了这么一出,又说出逼你打胎的话。你见我满身酒气拿着东西,下意识想自卫。”裴璟低笑了声:“要当母亲的人,可不是你这般的。更何况你极为重视家人,肚子里若有真东西,你应该本能地护住腹部,而不是拿起武器防御我。”

    傅归荑仰头闭眸,深深一吸,胸腹起伏。

    没想到破绽在这里。

    人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反应最为真实。

    裴璟的心思实在是缜密非凡,也难怪当初他仅凭一匹马便能抓住自己。

    不可否认,当裴璟看见傅归荑自保时他内心畅快不已。他就知道,这个冷心冷情的女人怎么可能在一个月之内就对其他男人敞开心怀,还成亲生子。

    “但是,你是怎么知道我看出来的?”裴璟自认为他的演技毫无破绽,他本想将计就计先把人哄骗回宫,这里毕竟是镇南王府,若是硬抢恐伤了和气。

    裴璟不想与傅归荑的家人兵戎相见,但要他放开傅归荑也绝无可能。

    傅归荑再睁眼时,已然恢复平静,“以你的性子,决计容不下别人的孩子。”

    后面的话无需多言,眼神交汇间,一切尽在不言中。

    裴璟幽幽叹了声:“知我者,莫若傅归荑。”

    傅归荑并未因这句夸奖而感到高兴,冷眼凝视着前方之人,等他还能出什么招。

    裴璟俯身凑到她面前,亲昵地用鼻尖蹭了她:“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裴璟,你给我滚出来!”傅归宜拖着伤病的身体从床上爬起来,咬牙跑到傅归荑院门口,被季明雪拦下。

    “大胆,怎么能直呼殿下名讳。”季明雪对傅归宜挤眉弄眼的,意思是你别太放肆。

    “放我进去。”傅归宜才不管这些,他只知道若是在镇南王府还让裴璟得逞,他只能拔剑自刎于傅归荑面前谢罪。

    季明雪在推拒他时用仅能被二人听见的声音道:“怎么就你一个人,镇南王呢?”

    “派人去叫了。”傅归宜压低声音:“先放我进去。”

    “不行!”季明雪寸步不让,他私下通知已是大罪,若是放人进去他明日必定不得善终。

    两人争执间裴璟走了出来,傅归宜瞪大眼睛去看他全身,发现他衣冠整齐,不像是做了什么的模样,心中悬着的大石头堪堪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