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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中下桑 第12节

    “九伊姐,刚才你没到,黎赣波老师打电话来了。说有事找你。”小金说,“我给你记了备忘录。”

    伊九伊回答:“好的,谢谢。”

    她脸上没有波澜,心里默默想,是有什么事吗?她昨天太忙,漏掉了他的电话,难道他有什么很重要的公事要找她吗?

    -

    左思嘉提高效率,一鼓作气把工作做完。欧洲那边注重劳动法,不方便催促,他也懒得着急,先做了自己那份,定时提交。这么执着于排开日程,准时休假,就是为了腾出两天去玩一趟。

    这趟短途旅行不单纯是看朋友,主要还是自己玩。

    飞机过去几个小时,落地后也不住酒店,直接租车进山。路上他看了一眼电脑,想确认工作邮件有没有发出去,一打开却发现,收件箱里跳出提醒。那是一条星标联系人的来信。

    好沉重。

    这是他最深的感触。

    他盖上了电脑。

    左思嘉开车进山。

    他联络过的朋友早就在山里了,提前飞过去待了几个月。那里还有其他旅客,都是志同道合的人,通过朋友牵线,大家相互认识了一下。

    白徐是云南人,三十多岁,年纪轻轻的时候到缅甸做过生意,后来收了手,又到欧洲去开餐厅,是个有点传奇的人物。他搂住左思嘉,像见到弟弟一样亲昵,跟别人介绍时,也颇有一番炫耀自家孩子的热情。

    在新认识的这批人里,其中一个女生吸引了他注意。这么说单纯是字面意思,她长得有点像文悦棠,漂亮得很张扬,梳着两条三股辫。文悦棠是之前和左思嘉有过相互了解阶段的古典音乐人,但他们有段时间没联系过了。

    与此同时,左思嘉似乎也吸引了她的注意。“小文悦棠”主动跟他打招呼:“嗨。听说你很厉害?”

    左思嘉不讨厌这样。但是,他自己也觉得惋惜,最近的他毫无恋爱想法。对于他来说,交际欲原本就时起时伏,时而高涨,时而养胃,最近是低谷状态。但他还是朝她微笑:“非常菜。等会儿教教我?”

    “小文悦棠”粲然一笑,不完全相信他的谦虚,但还是点头回答:“好哦!”

    白徐跟左思嘉在国外认识。当时白徐加入了攀岩的圈子。欧洲,尤其是法国特别流行运动攀岩,那是能尽情享受户外攀岩,又不会过度借用器械的攀岩方式。固定路线上有预先安排的人工手点,总的来说,比较安全。

    这次休假的主要日程就是这个。

    左思嘉说自己“非常菜”。他固然不是专业运动员,但这仍旧很谦虚。左思嘉很向往徒手攀岩,也就是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也没有任何辅助,独自攀岩。

    攀岩要用到全身的力量,手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偶尔,左思嘉会把注意力放到被防滑粉包裹的手指上。

    接触这项运动有一年多,他还在勤加练习,熟悉脚法,偶尔室内,他更喜欢去户外。攀爬时需要摒除杂念,分配精力和分配体力一样重要。

    假如摔下去,背可能骨折,颈椎可能断裂,但是,左思嘉想象的常常是手指受伤。他用膝撑休息双手,默默思考,假如手指断了会怎样?肌腱或关节直接崩坏呢?

    研究路线后,他们一起去山附近的村庄吃饭。步行时,同行的女生问左思嘉:“你是怎么喜欢上攀岩的?”

    左思嘉说:“我本来就是爱玩的性格。”

    开始这些运动的契机是生病。

    确诊脑瘤以前,左思嘉已经隐约有了预感。正是因为有症状,所以他才去的医院。得到诊断结果后,大学老师来接他,送他回宿舍,他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

    夜深时分,国内刚好步入傍晚,左思嘉计算了一下时差,推测父母到了能用手机的时候没有。

    左思嘉初中毕业出的国,在海外同时读了高中和大学,持续深造。他拿到第一份工作合约时,父母双双决定出家。

    左思嘉的祖父一生矜矜业业,是普通的公务员,生的孩子却相当叛逆,下海经商,赚了大钱,还娶到了有钱人家的女儿。

    人到中年,左思嘉的妈妈生了一场大病,爸爸也出了一场车祸,差点没活过来。经济上损失很小,可对这两位赚够钱了的老夫老妻而言,精神上受到了很大冲击。他们也是那时候开始吃素的。

    左思嘉常年在海外,对父母的动向有所了解,不知道该不该干涉,也不知道要怎么做。终于,他们宣布出家时,他只能接受。

    他的父母准备把钱捐给寺庙,左思嘉提出异议也没用。好在他妈妈有个表兄,算是左思嘉的舅舅,在他出国时多加照顾,关键时刻及时出面,主导一心向佛的表妹和表妹夫进行财产规划,既满足了他们的需求,又留下一部分进行合理投资,足够让左思嘉不去上班也能胡乱挥霍到死。

    那一年圣诞节,十七岁的左思嘉和舅舅在高档餐厅共度晚餐。

    “想哭就哭吧。”舅舅亲切地关心道,“你感觉怎么样?”

    冷笑时,左思嘉露出虎牙:“爽得想死。”

    不论那时的感受究竟是“爽”还是“想死”,终究都过去了。几年后,发现脑瘤,左思嘉有想过告诉父母,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和女友夏郁青沟通后,他自己去动的手术。

    手术以后,他经历过一次伤口感染,拖拖拉拉地恢复。休息期间,他开始频繁想象蹦极。

    幻想里,那是非常刺激的体验。左思嘉想去玩,提前问了医生,医生不建议,他就又等了一段时间,一直坚持锻炼身体。换了几家医院后,他取得了体检合格报告,可能有点侥幸,但至少能如愿了。

    蹦极结束后,他又去玩了滑翔伞和跳伞。教练陪同很快就满足不了他,自己考证需要新的体检。他觉得麻烦,转而盯上其他的。为这些运动作准备的过程中,左思嘉一直在锻炼身体。有的时候,强度甚至大到他不得不对医生撒谎。

    假如复发就死定了。

    攀岩没有体检的要求,谁都可以上,很多爱好者都会死在运动中。生命苦短,死亡随机,每个人都一样。这是很好的娱乐消遣,所以他喜欢。

    白徐借住的人家是一户来避暑的都市人。家主是个老干部,妻子是高校的音乐老师,每年来避暑,都是一家老小一起。白徐他们在这住了好几天了,彼此很熟悉。左思嘉是第一次来,吃过粗茶淡饭,也就在院子里转转。

    “小文悦棠”自觉跟这位新来的帅哥还算来电,想把握机会,多交流交流,也就跟着出去。她兜兜转转,四处找他。

    忽然间,女生听到一阵钢琴声。

    住在这儿的这段时间里,她知道,这户人家还在上小学的孩子有练钢琴,孩子的妈妈亲自教学。但是,今天,除了钢琴,还有其他声音。沿着这个声音,她慢慢走进琴房。

    在读小学的小女孩正弹着练习曲。左思嘉靠在钢琴边,间歇性地开口:“慢一点,这里慢下来,然后快……等一下。”琴声随着他的说法变化,继而停下,左思嘉拿过谱子,像跟成年人交谈一样问小女孩:“你弹这段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想赶紧弹完去玩的感觉!”小学女生笑眯眯地回答。她在换牙,两颗门牙都没了,刚露出笑脸,马上又害羞地抿起嘴。

    左思嘉说:“嗯……玩的时候开心吗?”

    小女孩又咧嘴笑了:“开心!”

    “那就想着玩的感觉去弹吧。”左思嘉把谱子放回去,动作优雅,“慢点练,不要错音漏音。”

    琴声再次响起,更活泼,更跳跃,还是有错漏音,但是,仍然不一样。

    “小文悦棠”站在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女孩的父母也都进来了。母亲一副心有所想的样子,低头掏出手机,查询什么。父亲则粗率得多,大约也是当惯了领导,不大高兴自己孩子被陌生的登山客指教,上前说:“我们家孩子是去上海考级的,那些大学老师都说了,她能培养自己的风格,你别把她教坏了。”

    左思嘉一次也没有回头,完全没理他,全神贯注盯着钢琴。

    他转身出去,穿过门口的人时有说“借过”,风度翩翩,不拖泥带水。

    小女孩的妈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了与他同行的女生:“不好意思,请问他是左思嘉吗?”

    “小文悦棠”恍恍惚惚地回答:“啊?嗯,是的。他是叫这个名字。”

    “啊!”这位高校的音乐教师恍然大悟,“我就说!”

    小学女生的爸爸摸不着头脑:“他是谁?”

    室内其他人也都一头雾水。

    “你们不知道?也对,他之前都在国外发展。他师父是第一个被称作‘钢琴圣手’的葡萄牙女钢琴家,他本人是肖邦赛冠军出道的苗子。左思嘉,他是很有名的青年钢琴演奏者。”

    第13章

    了解过路线,确认了天气。他们去攀岩。挂片距离比较远,按理说也没选多地狱的线路,危险却一点没减少。有人在地面管理安全绳。岩壁上的起伏并不多,左思嘉穿着白色t恤,在既粗糙又光滑的岩壁上爬行,调节着喘息。

    他是没那么容易感到害怕的climber,或者说,他能享受恐惧。因为不怕,开始时什么都不会想,所以动作进入状态很快,而且,不会过度用力,也不那么容易受伤。

    在国外时,其他同好也乐意结识他,大家一起约去岩馆,开车去旅行,到适合攀岩的地方玩。

    左思嘉不是每个挂都挂绳,借此来省力。一段时间后,肌肉还是充血了。

    白徐在当保护员。“小文悦棠”今天感觉状态不好,没上去。玩这种运动,状态不好就该及时休息,毕竟是和性命挂钩的运动。她拿着自拍杆,录制vlog。

    她把岩壁当作背景板,拍了正在攀岩的人的背影,然后对着镜头说:“穿白色衣服好亮啊,闪闪发光的。”

    手和脚都很疼。只剩最后两把挂,左思嘉的思绪开始有点飘。

    身体进入极限时,思维也会变得混乱混乱。脑海里全是一些糟糕的事。白徐看出来他动作不对劲,及时给他反馈,和他互动说:“就要完成了。加油。”

    左思嘉喘息着,但是,并不是因为害怕或疲惫。他只是在半山腰犹豫,同时,因为这种犹豫而消耗体力。

    终于,他在做下一个动作前坠落。白徐是很专业的保护员,给他缓冲。

    在安全绳的帮助下,左思嘉悬挂在半空中,没能完攀,有点沮丧,不过,刚才那一瞬间坠落的感觉不错。

    他长舒了一口气。

    晚上,他们又回到村庄,在借住的庄园里过夜。平时的晚饭很简单,但由家里女主人主导,今天添了好多食材,而且,是西餐。

    前一天弹钢琴的小学女生被爸爸要求,饭前表演一支拿手的曲子,说是欢迎客人。但是,大家都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男主人一改之前的态度,带着上位者独有的胜券在握,问他说:“你有考虑收学生吗?”

    左思嘉笑了笑,用介乎礼貌与刻薄之间的说辞婉拒:“我学艺不精,怕把孩子教坏了。”

    他没有恶意,但还是把对方气得脸青。

    女主人也想为女儿规划,但是,同为专业人士,她对孩子的天赋尚且有自知之明。

    有点天分的人很多,真正的天才却不常见,尤其是……左思嘉这样的。寄希望于他当自家女儿的家庭教师不现实,因此没什么可失落的。

    她的想法比丈夫单纯得多,热忱地询问:“你现在是回去读书了吗?不表演了?还是说在过安息年?我听说你和唱片公司解约了。”

    “我现在在sidei。”

    “是吗?但好像没有安排演出?你还怎么在国内演出过。”

    左思嘉切割牛扒,漫不经心地说:“我不是演奏者。”

    “啊?”女主人非常震惊,“那你是……策划?经纪?为什么?”

    吃西餐的刀抵住东方的瓷盘,他并不想解释什么,一字一顿地说:“就是这样了。”

    左思嘉付了自己那份餐费给白徐,白徐想送他去机场,他没答应。

    在候机厅,他翻出电脑,除了之前那封,又收到了新的工作邮件,通知他要去的聚会。他进行回复,然后,再次点开之前那封星标邮件。

    标题是法语写的,点进去,内容则是葡萄牙文。还是老师那我行我素的风格。

    他词汇量有限,磕磕绊绊,粗略读了一遍。是他所能猜到的信件。老师问他过得怎么样,说知道他在策划音乐会,物色古典音乐人。然后,问他最近的计划,一语中的地在结尾说:“你总不可能逃避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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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九伊回电话给黎赣波,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激动。她问:“怎么了?是之前杂志的稿件出问题了吗?”

    黎赣波说:“不是。我是想问你,下个星期星期六有没有时间?我们要不要去日本度个假?我在订了餐厅的位子。”

    “休假?”伊九伊很惊讶,先笑了,坐在办公椅上转了一圈,“周末吗?不行的。现在交通费很贵吧?”

    黎赣波马上说:“没关系。我请客。我想找你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