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书宅屋 - 历史小说 - 医汉在线阅读 - 第322节

第322节

    某次同僚们坐在一起吃瓜,有人还边赶苍蝇边看着元稹当众嘲讽说:“适从何处来,而遽集于此!”

    可见元稹这次起复有多惹人非议了。

    于是没几个月元稹就被罢相外放了。

    在这个时期,像元稹这样逐渐认清现实、逐渐和光同尘的人并不少,比如他现在的上司、当今宰相王播便是其中之一。

    王播少年时家里穷得在佛寺里蹭吃蹭喝,等他刚高中进士时也当过一段时间的好官,政绩考核年年拿第一,很有精明强干、不畏强权的盛誉。

    可惜后来他渐渐发现官当得好没什么用处,只有拿钱财开路、想方设法讨好皇帝与近臣,才有机会往上走。

    于是他也横征暴敛,他也索求无度,每年都从任地上奉送百万羡余钱给皇帝。

    所谓的羡余钱就是在原本应收的税款之外,另外再大肆征收一笔钱,说“我把这地方治理得特别富庶,还能额外再给陛下献上这么多钱”。

    谁听了不觉得他特别能干!

    至于这钱是从谁身上剥削出来的,那就不必去提了,左右他们也去不了长安、见不着天子。

    这大抵也不是某个人的错,而是这个时代的皇帝俱都更爱听近臣的话、更爱用想方设法迎合讨好他的人,所以许多人在低谷中沉沦久了,渐渐便移了心易了志。

    所以白居易在文宗驾崩、武宗继位后,感慨于老友们病的病、死的死,提笔写下过一首很有名的诗:“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

    我们生来就像活在小小的蜗牛角上,一辈子更是像石头相撞时迸出的火光那么短暂,还争什么争呢,不如喝酒,开心喝酒!

    元稹这次归来被任命为尚书左丞倒是也想干点实事,很有少年时力斥权宦的气概。

    只可惜他这才刚回到京师没多久,王播就要暴病而亡了,换上的是跟他有嫌隙的李宗闵。

    别看李宗闵姓李,搞起党争来他属于牛李党争中的“牛党”成员。

    而元稹更偏向于以李德裕为首的“李党”。

    是以元稹和李宗闵的矛盾年轻时就挺深了,属于谁上位了都要打压对方的那种!

    元稹这人浑身都是把柄,既没有显赫出身也不擅于养望,自然是别人随便攻击几下他就又得收拾铺盖走人。

    霍善通过苏轼在交流群里的现场八卦把元稹的过去将来都瞧了一遍,只觉当个官可真不容易。

    瞧瞧吧,为了争官位不仅要会钻营,还要会站队,站错队必然会被打压得翻不了身!

    还好他只喜欢吃喝玩乐,没想着当什么大官。

    霍善麻溜和元稹互通了姓名,问元稹知不知道刘禹锡和白居易他们现在在哪里。

    元稹道:“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还想去拜访他们不成?”

    霍善道:“对啊,我的一个朋友很想认识他们。”他想到读书人都爱以文会友,当场打开自己背着的小药箱,装模作样地在里头扒拉了一会,扒拉出本《东坡集》的小册子替明天才能过来的苏轼转交给元稹。

    这里头都是些苏轼的得意之作!

    元稹虽然因为曾与宦官交好而饱受时人非议,平日里却也有不少人带着自己的诗文集子向他行卷,对此倒也不觉稀奇。不过那整理成册的书一入手,元稹就察觉不同来。

    行卷之所以叫行卷,自然是因为时人爱把书写在一张长长的纸上,待墨迹干了以后装帧起来卷做一卷。

    也有人爱像折经书那样把它折起来,瞧着方方正正的。

    只不过霍善递过来的《东坡集》一入手,元稹便觉出不同来:这装帧虽也是方正得很,却并非折经装,而是线装的书册,翻阅起来非常方便。

    元稹问道:“这是你朋友自己做的书?”

    霍善想到这玩意是苏轼发过来的,用的也全是他自己的字迹,点点头说道:“对!”

    元稹道:“你朋友也在这里?”

    霍善道:“他明日才过来。”

    元稹也点了点头,笑道:“我先带回去看看,明日若是得空便过来拜访。”

    霍善见他要走,忙又再次追问:“你还没说你的朋友们现在在哪呢!”

    这不是要急死苏轼吗?

    元稹笑道:“乐天和梦得如今都在洛阳,想要见他们可能得到那边去寻了。”

    白居易也是今年年初才申请病休,去了洛阳养病,而刘禹锡也同样在洛阳任个闲职。

    东都那边向来都是年迈官员(或者受排挤官员)的养老之地,他们平日里倒是可以凑在一起喝酒赏花、往来酬唱。

    元稹比他俩小了七岁,才刚满五十岁,总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服老任老。

    对于在朝为官而言,五十岁还是很年轻的,毕竟按照规定来说官员可以七十岁才退休。

    这不是还有二十年吗?

    他想再做点什么。

    元稹做不到想白居易和刘禹锡那么通透豁达,他心里始终还是烧着一团火。

    哪怕自己很有可能被这团火吞噬,他也还是愿意豁出一切去争取。

    元稹朝霍善笑了笑,道了声“再会”,便打马往衙署方向而去。

    李凑最不喜欢与朝臣交流,等元稹走远了才凑到霍善身边说道:“你还与他们这些读书人聊得来啊。”

    霍善道:“我帮我朋友问的。”

    李凑乐道:“我一读书就脑壳痛,你能不能给我治治。”

    霍善闻言瞅了瞅【衡石量书】的库存,积极地询问:“你真的想治?”

    出现了,道具消耗对象!

    李凑被霍善熠熠发亮的眼神看得心里打了个突。

    等会,他这位新朋友不会真能治吧?

    李凑秉承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严谨态度,来了个当场回绝:“我开玩笑的。”

    霍善失望地“噢”了一声,唉声叹气地进医馆看这边的药材库存去。

    可恶,痛失道具消耗对象!

    李凑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积极地跟着霍善入内说要帮忙筹备义诊。

    霍善是不管朝中那堆破事的,那是李世民过来后该操心的事儿;他也不急着去认识白居易等人,没看他这医馆都还没正式开张,已经成功捕获一个元稹了吗?

    只要医馆开得久,该见的人总能见着的。

    即便见不着,遗憾的也只是苏轼这好事者而已!

    他,霍小善,只负责过来攒宝箱!

    第307章

    霍善坐堂看诊之余, 李时珍这个出身于明代小说文学鼎盛时期的家伙又跳了出来,以拇指小老头儿的形象给霍善讲起唐代中后期盛行的传奇故事。

    这时期许多文人都开始创作小说故事,据说元稹就创作了《莺莺传》,讲的是张生对莺莺始乱终弃的缠绵悱恻爱情故事, 到他们明代都是个热门改编题材, 不知多少个戏台演出过它的衍生戏说。

    还有好事者考证,负心张生竟是元稹自己!

    只不过那终归只是后人推断, 具体如何谁都不知晓。

    霍善积极说道:“要不我问问他本人?”

    李时珍:。

    李时珍谆谆教诲:“你要是干了坏事, 别人问你你会承认吗?”

    霍善一听觉得也对, 他问李世民他们有没有做啥,李世民他们都说“我不是我没有你别听苏轼他们胡说”呢!

    李时珍又继续给他科普, 白居易他弟白行简也是个相当出色的传奇写手。

    他创作的《李娃传》就比较暖心了, 讲的是倡女李娃在爱人某生落难时不离不弃、最终被封为汧国夫人的曲折故事。

    相比于李娃的重情重义, 某生父亲先是因为觉得他的所作所为太丢脸要痛下杀手, 后来又因为某生富贵了就来认子认媳,真是把那些世家大族的不要脸写得活灵活现!

    霍善听得津津有味, 问李时珍这白行简还活没活着。

    李时珍去查了查才回道:“还真不巧,几年前他已经去世了。”

    还得是白居易这种心大的人才活得长啊!

    此时路过的苏轼插了一嘴:「要说白行简写得最好的作品, 那还得是《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

    李时珍让苏轼闭嘴。

    为防霍善跑去和苏轼交流什么《大乐赋》, 李时珍麻溜说起别的话题转移霍善的视线:“这会儿还有个蒋防,他倒是还活着。可惜目前这人在外头当刺史,你估计也见不着了,不过他那篇《霍小玉传》的主人翁之一还在长安!”

    霍善没读过《霍小玉传》, 不由问李时珍这写的又是啥。

    原来这霍小玉也是个名妓, 她与年轻的诗人李益相恋, 祈求李益先别娶妻,离你而立之年还远得很, 不如我们先恋爱个八年,等你满三十岁我就去出家,你也可以娶个高门大族的女子当妻子!

    可惜许下八年之约还没到一年,李益就回家娶妻去了,还对霍小玉避而不见。

    霍小玉相思成疾,一病不起,死前终于见到了李益,对他发誓说自己要化为厉鬼,让李益家无宁日!

    李益亲眼看着霍小玉忧愤而亡,从此得了痴病,总能看到或者听到自己的妻妾和人私通,以至于他生出了病态的嫉妒心,逼走了三个妻子不说,还时常恐吓家中的姬妾说:“知道某某姬吗?她因为了做了某某事,已经被我杀了!”

    霍善:?????

    霍善不太确定地问道:“你说的是这个李益在长安?这是真事?”

    李时珍也不太确定:“李益确实应当在长安,但不一定是真事,毕竟写《霍小玉传》的蒋防是受李绅推荐出仕的,后来被牛党打压到地方去了,一直郁郁不得志。”

    既然是身在党争漩涡的官场同僚,难保没有在书里下黑手的可能性!

    他又给霍善复习了一下,李绅就是那个写“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的,他在众人眼中李绅属于李党,他举荐的蒋防自然也属于李党。

    蒋防就是不太凑巧地在李绅他们即将失势的时候凑上去的,于是恰好党争尾巴扫到了。

    估摸着蒋防应当是得知李绅鼓励元稹写《莺莺传》,觉得这个我上我也行,就提笔写了篇《霍小玉传》送上去。

    至于为什么选李益当主角,那当然是因为李益诗名远扬,且除了边塞诗外偶尔还会写点“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之类的情爱句子。

    而且李益名气那么大却蹉跎了几十年并不是没有原因的,据传他少年时确实得了痴病,经常怀疑家里妻妾偷人,病态到每次出门就把房门从外面锁起来,并在门窗下面撒上一层灰,以备回来时查看妻妾有没有出去跟人私会(史载为“散灰扃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