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去不复返，殷小眠与殷远之成亲后，一切都与往日相同，只除了他很少下山，而且他的肚子已有七个月大，殷远之禁止他再动武外。 肚子里多了一个孩子，感觉很是奇怪，虽然有为人父母的喜悦，但也有为人父母的无措惶恐。殷小眠毕竟是个男子，因为年岁阅历之故，也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因为害怕，他比往日里黏殷远之黏得更紧。殷远之每日陪他，看着他因怀孕一步一步走入自己怀里，到最后完全忘了当初的纠结全心依赖他…… 这并不是第一次，殷远之也有些诧异自己还能清楚得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情。 修行这么久，很多事情都已不会太在意，时光是很有魅力的东西，久了，就会记不住过去。 二十年前把殷小眠抱上明隐山，云山子沉吟半晌，才道：“师弟，你只可养二十年。” 这已是云山子格外开恩的话了，殷远之同意。 二十年，便可让修行有成的徒弟下山，二十年，也足够打消他将殷小眠收为关门弟子的念头。他知道云山子是这么想的。而他也并不认为自己适合养孩子。养二十年，收他为关门弟子，护他一生也就是了，虽然他血脉有异，无法一直留在明隐山，但是殷远之仍旧会想办法不让他去妖界，这孩子，与他有缘。 小小的一团，学会站立，学会吃饭，学会抱抱，这并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做到的，最开始，殷远之也错觉自己在养儿子，凡事琐碎，还须亲力亲为。然而，殷小眠越长越大，满心满眼都对自己濡慕崇敬，殷远之却发现养一个徒弟的好处…… 殷小眠的所有事情他都知道，他没有想瞒着他，也瞒不过他。 他听到过关于他身世的流言，并且也偷偷去调查过，调查出结果后惆怅过好一段日子，殷远之看在眼里，却没有解释什么。那段时间殷小眠对他疏远了，恭敬有余，亲热却不足。可是，随着时间的渐渐过去，他仍旧忍不住黏上来掏心掏肺地服侍他…… 会偷偷看自己，自己靠近他他就紧张……看起来好似那事的后遗症，只不过他们两个人亲近如此，实在不该有这情况。 殷远之修行千年，情爱之事早就看得淡了，不过，看淡不代表他看不出来。 小徒弟情窦未开，却对他动了点情。而以小眠的性子，只怕他服侍他一辈子也不会靠自己就能发现那情愫。 殷远之看出殷小眠的情时，心中有些慨叹，殷小眠毕竟长大了，虽然情窦未开，但是还会有感情。 喜欢上自己的师父，这在六界中也不能说是件好事，尤其是他无法回应殷小眠时。但殷远之没有选择用任何手段去阻止殷小眠的情愫，也没有斥责他，而是顺其自然，殷小眠已长大了，这些年来只有他陪在他身边，他会想差，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等到他以后出去见了世面，有了人生阅历，慢慢地慢慢地，就会不再喜欢他，哪怕他再喜欢他，在师徒名分下，殷小眠也不会发现他对自己师父的心意的。 何况他们之间不但有师徒之隔，还同是男子。 时光会冲淡一切…… 想虽然想得周全，不过殷远之自己也没想到自己错料了一件事。 殷小眠那样关注他，全心全意地侍奉他讨他欢心时，他也会为殷小眠这样单纯干净充满濡慕的眼神所惑，并且，未免殷小眠越陷越深，他也会关注着殷小眠与他保持一定的尺度…… 关注得久了，许多事情不免变味。 不知道那两人的血脉出了什么错，生出个孩子竟然一点也不像他们，不但心肠柔软，温柔细致，为人也十分真诚。便连云山子也不忍心坚持叫他不收殷小眠为关门弟子，不过，他却不希望他只收殷小眠一个。 殷远之发现，自己也已对小徒弟动情。 云山子在各门派的人上来时，和殷远之商量过，殷小眠很快就要下山，让殷远之这个时候收个弟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二十年快到了，殷远之将殷小眠抱上明隐山时，殷小眠不满足岁。他暗暗催促自己的师弟放走殷小眠让殷小眠回到妖界，早日了却这一桩旧事…… 二十岁乃弱冠之年，殷小眠修行了二十年自然是该下山历练的年纪，他身负妖族正脉，历练时最容易露出马脚。若是露出什么马脚，对明隐山的名声自然有害。换句话说，殷小眠如果回到了妖界，虽然有很大几率会变成妖，但是，却不一定会死，而且对明隐山的名声也不会有多大害处，这样一来，岂非顺理成章吗？ 殷远之没有正面回答他，他在朝阳殿上想了一夜。 云山子没有逼他，让他想。 凌晨时，殷远之叫来殷小眠，给了他一颗丹药，让他下山杀那只青丘之狐时服用。那狐狸擅于用毒，若是中毒受伤，这药自然可以解毒疗伤。 殷小眠欢天喜地的收下了，并且表示保证完成任务。 殷远之神色有些复杂，但是却没有将丹药收回来。 这件事若是做了，以殷小眠的性子，最后一定会从了他，他们两个人能够在一起，而云山子也无法再让殷小眠回到妖界。其中虽然耗费一些时间，但却是最有把握，最没有变数的法子。云山子担心的是明隐山的声誉，而他与殷小眠之间阻隔的不过是师徒名分。只要做了这件事，一切都会往最好的方向走。 这是他想出来最好的法子，只是，过程不太光彩…… ※ “你看起来好像很困惑？” 纳兰水躺在一棵树下，对着不远处的人微笑，阳光从叶的缝隙中洒落，将他偏白的面颊染上了晕黄。虽然才过了七个月不到，但是纳兰水的模样看起来更加好看了些。少了些当初的魅惑，但多了些潇洒肆意的气息。明隐山的确很适合他，至少有洗练的作用。 殷小眠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看向他：“你怎么会过来？” 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殷远之并不是很喜欢看见纳兰水，虽然他表现得好像完全没什么的样子，殷小眠也仍旧记得当初他看见他和他相处时的反应，他和纳兰水接近，殷远之应该是吃醋的，他和殷远之已是伴侣，会让他误会的事情他当然不会做，因为如此，他也不会经常和纳兰水见面…… “过段日子你就要生了，师叔把你藏得严实，想见你一面不太容易……”说着，纳兰水不由笑了，“看起来你比我想象当中要过得好一些。” 因为纳兰水被云山子收为徒弟了，所以算起来他也该叫殷远之师叔。 殷小眠有些迟疑，“你觉得我会过得不好吗？” 纳兰水沉吟道：“爱上自己的师父，和他成亲，你又是被他从小养到大的，若让我猜测，你心中一定不好过……” 殷小眠眨了眨眼睛。 纳兰水转了口风，却又道：“但我却佩服你，天下尊崇师叔的人如此之多，你敢以徒弟之名与他喜结连理，为了情而不顾他人脸色，这样的事情，若是轮到我的头上，我可不敢。” 殷小眠愣了愣，道：“其实你不该佩服我……” 那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是殷远之，名声过于清白以至于被很多人拥护的也是殷远之，虽然情能让人做出一些与平日作风不同的事，不过殷小眠心中总有点违和，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你自己是这么想，不过，在我看来，许多人应该和我一样，佩服你敢主动和师叔在一起的。” “……水水，不，师弟，我想问问你，如果……如果你有一个喜欢的人，你开始对他很好，中间却对他很坏，哪怕伤到他也一点都不心疼，可是，到最后却又对他很好，如果这样的话，你心里会是在想什么呢？” 殷小眠觉得自己的掩饰有些拙劣，只不过快要生产了，殷远之虽然不嫌弃他大着个肚子，处处照顾于他，殷小眠自己心中也不得劲。 他总是觉得殷远之哪里怪怪的，而他现下已发现了哪里古怪。 ——与他在一起前，欢好时他虽然克制，没有真的伤了他，但是那个时候他对此不适应，殷远之仍旧能面不改色地做下去，十分激烈，似乎全凭他自己的心意…… 可是，现在却不同了，明明他有术法可以护住他的孩子，但是除了洞房的那次，他们之后几次缠绵，殷远之都极尽温柔，连他一点不适都能发现，并且安抚他，抚慰他…… 这不是很古怪吗？ 都已经得到手了，对他这样好，他都已跑不掉了，这时候对他好，肯定没有之前他想要跑掉时对他好来得有益处。 纳兰水想不到殷小眠在这方面竟然纯白如稚子，思索了一下，道：“师叔本来就是光风霁月的人物，他对你好，自然因为他也喜欢你，也许先前他不对你好时，是因为他还没喜欢你吧……” 自然，纳兰水的心里，殷小眠是追求殷远之的那一个。 殷小眠的面色变得更为古怪了。殷远之不追求他时，对他很好，追求他时，对他很坏，追到手后，又对他很好。这模式看来不该如此，如果殷远之喜欢他，为什么当初要用那样的手段？他本来以为，是因为他不从殷远之，虽说，以往日里殷远之的性子，对待喜欢的人也不该如此。 当初被殷远之强迫，殷小眠全想着殷远之这么做的结果，却未深思他这么做的原因。为爱而狂？这原因看起来如此不靠谱，当初，他却深深地信了…… “我觉得师父有事情瞒我……” 殷小眠喃喃着，又自己肯定了自己的话，“他一定有事情瞒我，虽然我没找到什么破绽，可是，可是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纳兰水好奇道：“师叔有什么事情好瞒着你的？且不说往日里你们是师徒，现下，你们都已是夫妻了，常言道夫妻一体，师叔做什么要瞒你？” 殷小眠知他说得有理，但是，他心中总有种直觉告诉他，殷远之当初迫他，定有内情。 “想不通就不要想了……”纳兰水忽然一笑，抚上了殷小眠的脑袋。 殷小眠愣愣地看着他，竟没有躲开，纳兰水的表情很柔和，眼中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说来也怪，我从前看见你时总觉得你是同类，现下知道你不是同类，也忍不住起亲近之意……”叹息一声，又摇摇头，“不过，若你是我的同类，只怕也入不了明隐山，妖族中像我这样血脉的人，若非与建木有故，否则也进不了明隐山吧。” 殷小眠忍不住道：“英雄不问出处，水……师弟莫要自怨。” “哈。”纳兰水笑了，笑嘻嘻道，“我可不会自怨。”收回了手，一派惬意，“好名声虽然不错，但是有个狐妖的名头，举凡犯错总不会被严苛对待，我师叔他对我好得很呢，总护着我……” 殷小眠讶异，一般修仙门派，越有可能犯错的人，师长们会对他越严厉。看来建木有教无类之名并非虚设。 “不过，他还是把我送上了明隐山……”纳兰水笑完后低下了声音，目露惆怅，“小眠，你知道吗？哪怕建木不在乎出身，总有人在乎的，我不可能一直在门派内，成仙后可能会好一些，不过，也难以和别人一样……” 殷小眠一愣。 纳兰水正色道：“但若进过明隐山，别人的忌惮，就会少一些……” 除昆仑外，明隐乃修仙门派之首，几派虽有鼎立之势，但自从殷远之得道后执掌明隐，尊崇者甚，不少人慕名前来，加上别家门派总有些门户之见，建木又多收精怪，因此明隐可以说是最欣欣向荣的门派了，因为三位掌教的名声都不错，所以他们教出的徒弟也比别人教的有声望些…… 殷小眠想到这里，苦笑了一下，“其实，我爹也是妖魔，他……”剩下的话涉及了殷远之和他娘亲，殷小眠忍不住吞入了肚子里，纳兰水诧异地看向他。 “……六界中许多人都知道，这也不算秘密，我一直感念师父收我的情，从前，从前我也从未想到过和师父在一起……” 纳兰水若有所思：“看来你倒是极重情义的人，既然你这般重师徒之义，敢于追求师叔，更为难得。” 殷小眠噎了一下，一下子不说话了，视线飘向别处。 “若非我清楚师叔为人，有时候我想到你的性子，也会疑是否是师叔他强迫你嫁给他……” 殷小眠吃惊回望。 纳兰水沉吟道：“只是，不可能对不对？师叔他……他那么好的人，又怎么可能呢？” 殷小眠心中又松了一口气又提了一口气，松的一口气是为着纳兰水没有识破殷远之，殷远之的名声得以保存，提的一口气却是因为无人相信他他不是那个主动的人。 虽然知道真相，但殷小眠仍觉得羞惭。往日里殷远之教授给他的内容，也不是不含尊师重道这些的，但是，他……他终究还是没有遵守。 “你的脸好红……”纳兰水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感慨，“若我是师叔，只怕我也会动心吧……” 殷小眠如此好看，又听话乖巧，就算是神仙也难以把持得住。 殷小眠的脸更红了，“你……你别乱说。” 纳兰水不由笑了，如果殷小眠不是已经嫁给了殷远之，也许他也会起调戏勾引的心思。只不过现在，却不能了。 “好啦师兄。”又摸了摸殷小眠的头，纳兰水笑嘻嘻道，“你现在可是掌门夫人，既然是掌门夫人，自然要大方点自然点，等生了孩子，我还要让你的孩子叫我一声师叔呢——不过，若以师叔为准，这辈分……也许他要叫我哥了。” 殷小眠闻言露出笑来：“是啊……” 相识而笑，殷小眠的心情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