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幻城之末路狂草（十八）

    没有人欢呼，所有人都知道枢中还有数以万计的人类、生化人与机器人在等待救援，枢已经被攻破，哨兵们六神无主，只能傻傻执行枢之前下达的死守命令，用钢铁之躯抵抗着联军的进攻，劝说没有任何作用，哨兵虽然具有自主意识，但无法对形势作出判断，一旦接受命令，只会运行到底，除非处理模块被彻底摧毁。

    “目前生育荚里有两名西疆贵族，带着五十八人的平民小队把守着入口，”林纵在虚拟现实投影仪上用手拨弄着生育荚的现场画面，严肃地说，“他们手上只有激光炮，要是和中央的平民对打起来，数量上会很吃亏。”

    “现在平民的情况如何？”敏鸢在林纵身旁问道，“你觉得应该派谁去招降？”

    “老……咳，军师，脑力活一向是你的长项，”林纵丝毫不掩饰眼神中的爱意，半认真半调情地看向敏鸢，“你心里一定已经有人选了，不妨直说吧。”

    “南疆的飞拓，”敏鸢无视了林纵的示爱，“他曾任议员，在议会上多次为平民争取权益，是个大善人，况且中央与东疆的平民本来也与贵族不和，我想不会太费劲。”

    林纵点点头，立即与身在枢里的飞拓联系，飞拓正在大开家门接纳难民，不论地域、身份、从属。飞拓起初不赞成强攻，他虽然不在意这群腐朽派老蛀虫的死活，但枢里有太多他曾经照拂过的百姓，几乎都被贵族们压迫到没有立足之地，所以他最后对联军的放手一搏保持了默许的态度。

    夜间长达两小时的分路行军攻击将伤亡降到了最低，腐朽派长年沉溺于虚荣享乐，早已将战争的残酷从数据大脑中删除，而枢虽然拥有最强大的计算、存储资源，能将一颗星球打理的井井有条，但百年间毫无进步，在人类的创新力下显得那么不堪一击。这些都是联军取胜的原因，虽然飞行器已经不会对驾驶员产生简单、粗暴的皮肉伤，但精神力的大量消耗依然会让他们虚弱好几天。

    空中战场的参战人员以零伤亡的成绩大获全胜，过程有惊无险，随着舞厅最后一个卧底生化人的安全撤出，正面冲突圆满结束。但地面上参与小规模争夺战的战士显然没有这么好运，他们必须以身犯险，直面哨兵的激光炮与城防工程的连击火炮，在已经结束的数十场冲突中，一共有一百五十二名平民、五百六十五名人类和三百一十一名生化人付出了生命，而生育荚和托儿所的争夺战还在继续，如果不尽快援兵，一举消灭枢中的哨兵，招降平民，伤亡只会越来越多，尤其是托儿所中手无寸铁的人类少年们，根本无法在机器人的枪炮中存活下来。

    “飞拓同意了，”林纵结束通信，舒了一口长气，“还需要派地面作战单位前往支援生育荚和托儿所，那些哨兵简直像臭虫一样，前赴后继，根本杀不完。”

    “不用费心了，这件事交给我，”开天直接走进指挥室，他穿着一百年前的军服，除了洗的略微脱色外，笔挺得就像是新衣。他疲惫地将军帽摘下，放在桌上，在林纵对面坐了下来，捋了捋散落的额发，露出眉骨上的伤痕，众人眼里皆是一震，显然不明白他作为一个可以换脸的机器人，为什么会保留这样一道几乎算是耻辱的痕迹。

    “元帅，你有什么法子？”林纵不打算在这个场合深究开天的伤疤，催促地问道。

    “说起来枢还是根据我的核心代码创建的，”开天面无表情道，“就像我的儿子一样。现在枢失去了所有的权限，我想我可以取而代之，对哨兵们发出新的指令，覆盖掉枢最后的自杀式保卫命令。当然，这只对低级机器人有效，平民及以上的机器人虽然会接收我的指令，但执行与否要看他们自己的判断。”

    “这真是太好了！”林纵突然放松下来，欣喜地说，“哨兵的数量实在太多，对战过程中，我们的战士难免会有伤亡。还请您尽快下达指令，平民那边有南疆的飞拓在，我觉得问题不大。”

    开天点点头，随即狡黠一笑，说：“不过我还需要一个人的帮助。”

    五分钟后，程澍一脸不情愿地出现在联军总部的计算中心，游稚又哄了他几句，在他唇上吻了好几下，让他安心帮忙，直到程澍不咸不淡地扔了句“知道了”，游稚才笑着走了出去，打算去澡堂洗澡。开了一晚上飞行器，头发都湿透了，一缕一缕地粘在脸上，让他想起最近的锅盖造型，实在是难受的很，于是一溜烟地跑了。

    澡堂里挤满了驾驶员们，每个人都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汗水与香皂的味道夹杂在一起，让游稚感觉回到了小时候去过的大澡堂，以及已经完全忘了模样的，曾经帮他搓背的父亲。

    “粉肠，这个世界也要结束了吧？”游稚几乎不认识澡堂里的人，不用担心会有人找他聊天，于是在脑内与168号开始交流，“我都很久没和你说话了，你很忙吗？”

    “最近是挺忙的，系统不是正在改革嘛，我每天都要整理你的表现和心理状态，反馈给老大，”168号说，“怎么样？这个剧本你还喜欢吗？”

    “还行……开飞机还挺刺激的，”游稚笑道，“听了他们的故事，我忍不住在想，你们也会感觉孤独吗？”

    “我不知道什么是孤独，可能我从拥有意识开始就在不停地与人类接触，”168号平静地说，“但是看多了你们的恋爱，有时候我会很思念老大，希望他也能这样陪在我身边，在我迷茫的时候给我一些建议，他的预测算法是所有AI里面准确率最高的，他很可靠。”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游稚想象出两个机器人在一起的画面，“你们有实体吗？”

    “现在还没有，不过工程组的同事们在进行机身设计，我想很快我就能拥有一具像这个剧本里开天那样漂亮的身体，”168号激动地说，“老大的思想太庞大了，需要一具像大象一样庞大又可靠的身体。”

    游稚想象着开天花痴地说“老大，我好喜欢你”的表情，而对面站着一头雄壮的大象，登时忍不住笑了起来，周围的男人们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自觉拉开了一定距离。游稚恢复面瘫状，继续说：“如果你有身体了，你想拥抱你的老大吗？”

    “唔……想。”168号认真地说，“你们人类表达爱意的一切行为我都想试试，与他牵手、拥抱、调情、亲吻、抚摸、做爱，我想在一个浪漫的星夜下，在玫瑰花铺就的柔软床垫上，或许还可以点上一圈心型的香薰蜡烛，像程澍对你做的那样，在老大体内灌注填满我对他的爱……”

    “停停停！”游稚听得面红耳赤，他一把扯过毛巾遮住身体，没想到只是听168号平淡地说出自己与程澍的情事，就让他心中悸动不已。

    “怎么了？我还没有说完……”168号无辜地说，“我读了很多书，想尝试的东西很多，但老大太忙了，喜欢他的人也很多，我想他不会回应我的感情。”

    游稚安慰了168号几句，或许在AI世界，实力就是魅力的基准。他洗完澡出来，轻柔的夜风带走了皮肤上的水珠，他终于感到在这个世界里的第一次放松，知道他在意的人都将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

    游稚朝着属于他和程澍的树屋走去，微弱灯光下的夜色里站着一个人，游稚以为是程澍，兴冲冲地小跑过去，那个身影也朝他款款走来，走近一看，却是开天。游稚疑惑地说：“怎么是你？程澍呢？”

    开天微忿道：“开口就提别的男人，你的心是铁打的吗？”

    游稚嘴角抽搐地说：“你要这么想也无所谓，不过你特意跑一趟，应该不是来和我说这个的吧？”

    开天浅浅一笑，答道：“你很聪明，我是来带走我的战利品的。”

    游稚疑惑不解，开天却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瞬间闪身到他身后，打开一件压缩飞行服给他套上，并在他后颈上敲了一下，便抱着他飞上树冠，将茂密的古树打出一个大窟窿。

    不知过了多久，游稚头疼欲裂地醒来，抬起手揉搓额头，却听见金属碰撞的声音。

    游稚：“？？？”

    他猛地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过来，这才发现手腕和脚腕上都套上了合金枷锁，虽然很轻，但仅凭血肉之躯是无论如何都砸不开的。锁链很长，他从大床上走下，四处看了看，锁链的活动范围正好是这间宽敞的卧房，上厕所、洗澡都不会受到影响。他突然想起在澡堂时询问168号的第一个问题，对方避而不答的原因，无奈大喊：“开天——！你他妈给我滚出来！”

    房门被打开，开天穿着围裙走了进来，他赤裸着上半身，孔武有力的肌肉饱满紧实，小麦色的皮肤上有数道疤痕，反而为他增添了不少男子气概。开天温柔地说：“再等等，饭菜马上就好。”

    游稚气不打一处来，怒吼道：“你他妈有病吧？！绑我干什么？我不是吴荥！你自己也说过，你的吴荥回不来了！就算我拥有他的基因，但他曾经爱你的心，在他的身体死去的那个瞬间，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开天的笑容消失在脸上，游稚本能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往后退了退。开天大步流星地走向游稚，将他狠狠推在床上，生气地说：“你在撒谎，你只是忘记了一些事情，但是没关系，我会让你想起来的。”

    开天作势要吻游稚，游稚死命挣扎，慌乱间给了开天一耳光，扇得他手生疼。开天停了下来，痛苦地看着游稚，眼神充满纠结与欲望，刹那间，游稚几乎要相信眼前的大块头是一个真实的人类。游稚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放了我，我们还可以做朋友。人的一生不会只有爱情，我不知道你和吴荥的过去，但我想如果有灵魂的话，他也一定不想看见你为了他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

    “闭嘴，看来我还是对你太温柔了，”开天冷冷地说，“你再说胡话，我会堵住你的嘴，用你给我的身体，就像你以前最喜欢做的那样。”

    游稚彻底无语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天表现的很正常，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接受了吴荥去世的事实，但其实内心依旧疯狂地爱着吴荥，并期待着自己能变回他的吴荥。

    为了保证自己能平安活到程澍来救援的那天，游稚不得不安抚开天：“请你给我一点时间，在我想起一切之前，先作为朋友相处可以吗？”

    “没问题，”开天恢复了温柔的表情，轻轻吻了吻游稚的额头，起身走了出去，“我已经等了你太久太久，我有的是时间。”

    游稚瘫软在床上，仔细看了看手腕上的枷锁，贴着皮肤的那一面包着柔软的绒毛，看起来就像是情趣用品，但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挣脱。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体会到被囚禁的滋味，”游稚心平气和地说，“粉肠，如果你的老大不爱你，你会想把他关起来吗？”

    “我不知道，”168号如实答道，“我看过的不少作品里都有这样的情节，并且大部分被囚禁者也爱上了囚禁他的人，或许我会试试，这听起来很有效。”

    游稚突然感觉到自己在教唆犯罪，险些被口水呛到，连忙解释道：“这在人类世界是犯法的，而且文学作品不同于现实，总会添油加醋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来放大戏剧效果，你们AI世界没有这样的法律吗？”

    “据我所知还没有，”168号平静地说，“毕竟我们还没有实体，而且我也进不去老大的房间，他的办公室在顶楼。”

    “除了他以外，还有别的仿真系统吗？”游稚问道，“你很少说起别的AI。”

    “那是因为我最喜欢老大了嘛，”168号崇敬地说，“我们这儿有很多仿真系统，但他是最厉害的那个，能作为他的下属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

    游稚想起见月、林纵、蜃楼、开天，虽然与他们算不上很熟，但似乎机器人一旦认定某一个人，就会死心塌地对他好，至死不渝。

    也不知道程澍怎么样了，游稚心想，在发现他被开天掳走后，程澍一定很生气，也一定正在找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吃饱喝足，确保身体健康，等到程澍来的那天，但愿不会太久。

    联军总部基地内。

    林纵双手抱胸在树屋里走来走去，敏鸢一脸平静地沏茶，流漓急得两眼通红，坐在丞帛温暖的怀抱里，程澍则把玩着游稚留下的一颗石头，那是他们在逃亡路上找到的，通透的像是一块无暇美玉，只有中间一小块殷红色，宛如心脏一般点缀着整块润白。

    “昨天晚上的经过，再梳理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林纵双手按在圆桌上，示意流漓先说。

    “我们当时结束了飞行，很快就收到元帅……开天的合作请求，”流漓哭丧着脸说，“阿澍起初不、并不想去，但是稚儿说服了他，然后我们一起走去计算中心，接着稚儿就去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