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13号实验室

    【人类之中，没有你的同类。你的未来是不可想象的厄运……你将不能像人一样活着，也不能像人一样死去，付出一切却没有任何尊严。仇敌犹如附骨之疽。悼念你的人，却记不住你的名。时刻清醒，却无人在意。尸骨无存，却不能安息……直至永远，永远！】

    ＊

    【绝密档案·13号实验室】

    【……实验很不顺利。哪怕是‘材料’最好的地下实验室，近三年也没有任何实质进展。】

    【不明地震及余震已经爆发超过72小时，地下实验室的结构遭到严重破坏，搜救极其困难，联动技术人员以及‘实验体’在内的共计221人全部失联……】

    【地震发生一周，初步判定，无人生还。】

    ＊

    【拒绝验证。】

    冰冷的程序音在狭小的机械室回荡。一对容貌相似的少年少女紧紧盯着全功率运转的维生舱。舱内仰面躺着失去血色的下位复制体，脖颈上残留着紫红色的掐痕。

    【总系统·拒绝。该个体为违规个体，检测到违反脑机三大禁令运行痕迹，识别为高危，禁止启动。建议重置模型……】

    少年和少女仿佛虚脱一般坐下。

    在这的长焦虑的一天一夜里，重复而徒劳的尝试，他们已经十几次听到这样的回复。

    “怎么会这样呢……”少女垂目，看着舱内的人。玻璃罩蒙着淡淡的蒸汽雾，让躺着的人看起来仿佛在一个安详的梦境。氧气和心率的几个少数指标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命体征，但也仅此而已。

    从将它从那个魔鬼主人手中抢回来，大量消耗能源，甚至由他们交替供血，仍不能让它恢复意识。

    没有人知道它是否还能醒来。

    “如果它当时使用舒直系体的权限，就可以绕过系统的排查。可是为了完成任务，它必须以舒复制体的身份死去。”31号声音干哑。“它只是为了，我们能彻底逃离这个地方。”

    “我不要，我哪里都不要去！”女孩任性起来，几乎扑在维生舱的上盖。“我才不要一个人！”

    31号没有回答的精神。他明白了，下位体当时抱着必死的决心，触怒那个魔鬼。

    下位体，呵呵。

    他和小九至少还有数字编号。而它最后，连独立的编号都没有过。不过是许许多多无言过客中的一个。

    所以那时候你也感到难过了么？他想到脱下头套那一瞬间落下的眼泪。

    ＊

    【绝密档案·13号实验室】

    【‘事故’两周后】

    【……启示释读，这一切都是‘那一位’的意志。】

    【这些祭品，也算死得其所。】

    【好好安抚技术部的家属。13号实验室都是E级别的合同，不需要额外善后。】

    【只怕普通的祭品，已经无法平息它的怒火。】

    ＊

    “帮忙？你们还好提帮忙？”

    加密通信传来53号压低的声音。

    行动失败的时候，53号已经做好最后的心备。他是个聪明人，很讨厌吃苦。

    ai管家没有明说，安排了两个守卫日夜地在他门前。可这样的软禁才两日，53号就被带出房间。

    “主人这一次的异常状态格外严重。”黑色套装的Ai管家对传唤来的53号深深鞠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刺激，不仅没有恢复神智，异常人格占据了主导。主人现在认为自己只是十几岁的少年忧……而且一定要见舒少爷。”

    话虽如此，看ai的态度，53号就知道忧忧一定又大开杀戒了。

    沉默的家仆们鱼贯上前，护卫他左右，将为他洗漱更衣。他挨过了那么多担惊受怕的日子。在他最决心放弃一切以后，往日的重视反而因为他的背叛，荒谬地回来了。

    少年想要纵声大笑，内心却酸楚无比。

    “你们……真当我也是个仆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少年将雪白的丝巾甩脱在地。他忘不了这些日子，日夜活在被分食的恐惧症，要么被拒在重重门外，甚至变相软禁。一有所求，就荣宠加身。

    “还请少爷体谅。”管家与家仆们鞠躬更深，毫不掩饰势利。

    “现在我又是‘少爷’了，呵呵……你们倒是服侍过多少个‘少爷’？”53号看着旧日衣着冷笑。这些人完全受到主人的操控，是主人意志的最直接反应。

    “少爷多虑了。”管家被这样讥讽，仍然不失态度。“‘少爷’永远只有一个。”

    “……是啊。”53号玩味地说。“没错，少爷……只能有一个。”

    少年拾起仆从手中雪白的单衫，仿佛一片有筋骨的云朵。

    ＊

    “他现在彻底疯了。”53号站在窗前，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衣袖。“谁也不知道他现在会做什么，想做什么。除了复制体，没有任何生物可以靠近他。”

    “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31号攥着拳冷笑。他们复制体才不会在乎那个主人变成什么。他们只会在乎他属于谁。“他疯了，比他醒着更让人放心。而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31号向来清高，也看不上53号的行径。可为了求助，已经不能再低。

    “是吗，可是谁知道呢。”53号有些尖刻地说。他对下位复制体操控忧忧记忆的那一幕记忆尤深，且有一种说不出的忌惮。“我们的交易已经完成。现在对我来说，你们那边的那位醒不过来，比醒着更让我放心。”

    “你……舒怎么会有你这样自私的复制体！”

    “31号，你以为，你就了解真正的舒么？”53号并没有被激怒，“人为什么不能为了自己考虑？何况你这样按照自己的喜好美化他，难道不也是自私么？难道一个活生生的舒，就没有自私的权力了么？”

    华美的卧室，锦幔低垂。但在那绝色的主人衬托下，不过是有幸收纳珠冠的宝匣。真正的美仿佛光晕，令人发昏，令一切装饰失色。

    再次回到这个位置，53号清醒了许多。也许他不是任何人的对手。

    夜雨敲打窗棂，潮气侵入人心。俯视那人沉静睡容，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只有此时此刻。

    ＊

    【绝密档案·13号实验室】

    【‘事故’三周后】

    【地下传来规律信号！确认来源，确认方位。】

    【确认生物反应。这简直是奇迹】

    ＊

    “阿渊，‘舒进化树’耗费了数十年的心血和复制体，明明快要完成，却毁于一旦，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似乎受到太大打击，男孩说得很吃力。面对总系统渊，眼中也不复往日的神采。

    投影中的少年怔怔看着那严重损坏的数据，仿佛看到某种希望正在绝灭。

    【可是，只有这个才能救阿陆。】超高性能的投影少年近乎自言自语。为此，他不惜违背了脑机系统的底层禁令。

    曾经他以为，青会在他眼前死去，是他太遵守那些律令。如今那个正在崩坏的模型，仿佛也在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世人都知道他是舒所创造的超级智能体。但他总是来不及帮助自己想要帮助的人。

    “阿渊，也别太难过了。”男孩的安慰里并没有太多的共情。“舒进化树，是被更高级的舒系模型共振而自毁的……那么换言之，现在庄园内，一定有更高级别的舒系模型存在。只要找到它就行了。”

    ＊

    【绝密档案·13号实验室】

    【‘事故’第四周】

    【难以置信，这个实验体还活着。从没有人经历‘献祭’之后活着回来。】

    【总部派来了三圣女，传达那一位的旨意。生还者必须严加看管，移交总部审问。】

    【……档案里所有有关数据和资料，竟然都是捏造的，从未有人发现！】

    【实验体很不配合。申请使用电击。】

    ……

    房间正中消瘦孱弱的青年，蒙着眼，全身被层层橡胶带绑束在椅子上。

    缺乏打理的头发凌乱地搭在脸上。他看起来很脆弱，电击后每一口呼吸都在打颤，仿佛一用力就能捏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愿意靠近他。就像一个摔碎的杯子，终归也是锋利的。

    “你遇难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xx生化公司高层的几位也到场，分别盘问。

    他垂着头。有时在场的人会有一种错觉，其实对边捆着的根本不是一个人，不过是一个人形的……一个能思考的……

    “如果你不肯说，那么下一场献祭，你就是第一个。”高层双手交叉。“我想，你应该很清楚‘献祭’究竟是什么了吧？”

    果然，听到“献祭”，青年的嘴唇动了动。

    “再泼点冰水，让他清醒清醒。”

    如此反复。电击，注射，饥饿……xx生化有很多手段让人维持在活着的边缘。

    【……有一天半夜，监控发现他突然醒过来自言自语，或者说，在和看不见的什么人对话。】

    “……那又怎样，我不会给你们做传声筒的。”他咬破了嘴唇。“我不想跟你有一点关系！”

    被折磨多日，这样激动地表达情绪却是很罕见。

    【可你没有选择。】

    “我很清楚我的身体……”

    【那么，那个女孩拜托你的事情呢？除了加入他们，没有更好的地方让你做那些实验。】

    青年咬着牙关。

    【更何况，如果你不答应，他们就会源源不断地献祭……当然你知道，那是毫无意义的牺牲。】

    那是真实的，毫无预设立场的冷酷判断。青年沉默着。

    他从不反驳真相。

    【放弃那些无用的人类吧。人类之中没有你的同类……你终归，是属于我这一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