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面曲14 两个伊达里奈的挣扎与认同（1）

    就在我依然反对直美提出的辩护说词后，她巧妙地故意切断手机电源，让对方无法继续窃听。

    「你这个天才骚货，竟然想得出如此冒险的方法。」我讚叹着直美的敏捷反应。

    「这样才不枉费女同学们给我的天才骚货封号呀！」直美开心地喝下果汁后说道。

    我打从心底钦佩直美的机智及反应，更难能可贵的是她一度捨身相救眼前恶贯满盈的伊达枫。

    照理来说，熟稔法律的直美应该是最不相信「人性本善」论点，她亦曾告诉我好几起惨绝人寰又难以置信的案件，没料到活生生的不可思议犯罪情节出现在身边时，直美犹能冷静分析并且甘冒自己受伤甚至毁容风险，去拯救非亲非故的「恶人」伊达枫。

    「与其辩论性善或性恶论，不如更实际一点去看待人类本能欲望的形成原因以及如何妥善处理。二者间的落差通常就是故意犯罪產生的主因，假使能够弭平那个落差，也许能预防更多悲剧骨牌效应或弥补已犯下的罪愆。」之前直美趁着伊达枫与「伊达里奈」在浴室独处时，语重心长对我说出她的想法。「弭平落差的英文是”bridgethegap”，在间距上『架桥』，我很喜欢这种说法呢！从桥上走过的人，好像都会变得不一样，而且是往好的方向前进。」

    「经纪人和製作人也能算是菜鸟偶像的架桥者吗？」我想像自己化身为工程师，挥汗如雨在工地间穿梭。

    直美回答：「当然呀，而且是通往梦想实现的重要帮手；可是舞蹈动作能不能编得简单一点？」皱起眉头的她想必是苦恼”想见你的rainyday”当中的逗趣俏皮舞步，直美和小茜始终跳得不好。

    对于目前的状况分析，直美始终强调对方本性良善，只要用心挖掘出她们被仇恨断垣残壁所掩埋的良知，尽可能协助其「架桥」，一定可以获得转机。原本大家只打算合演一齣「苦肉计」戏码，试图软化对方强硬态度，没想到直美说出口的全是真心话；伊达枫起初不打算配合，她认为自己不应再利用或欺骗妹妹。

    直美神情严肃对她说：「我们并没有打算欺骗真正的伊达里奈，还记得松村讲师在课堂上说的话吗？当爱抖露面对问题不知道该怎么做时，只要努力拿出真诚态度，尽全力做真实的自己。」

    用偶像身分去做自己，伊达枫想起确实听过松村讲师强调过这一点。然而当她亲手将妹妹伊达里奈送上黄泉不归路时，她已然迷失自我，所谓的「自己」究竟是伊达枫或者是被假冒的伊达里奈？

    「等一下除了春菜姊之外，我们只要做自己，说出想说的话，有任何反应就真实呈现，无须顾忌或演戏，这些是和他们的间接延迟对话，毕竟那时我们无法提出任何说明，而我也信任你早已有悔改之心。人们在情绪激动高涨之际，很难做出理性思考与判断，现在是给彼此冷静之后的一次重要对话机会。」

    「欸，有语病喔！难道我就不能做自己吗？」

    直美装出淘气的表情说：「这一点风险太大，春菜姊做自己的风格太另类，我和小茜都已经听过莉央学姊说的故事，万一突然暴走的话，说不定…」

    我没好气地捏了一下直美的白皙大腿。

    我不再回话，严肃地望着拥有双重身份的伊达里奈，她强忍眼泪答应这次的间接对话。

    我的心中想起母亲说过的「语言未来期待感」，现在正是给很多人真实期待的重要时刻。母亲从未说过所有的未来期待感都是谎言，即便当初因未来期待感的谎言而不幸挑到不好的男人，她依旧深深爱着那个我难以真正原谅的人。

    直美拟订的间接对话策略暂时大功告成之后，大家心中依然忐忑不安，毕竟真正的伊达里奈反应不得而知，一切只能随命运之神和死神的安排。直美贴心将一杯热伯爵茶和鮪鱼可颂递给尚未进食的伙伴，倘若眼前之人曾是万恶不赦的魔鬼，直美好比阿芙萝戴蒂女神给予正在赎罪恶魔最大慰藉。

    「直美，你有几成的把握？」

    「坦白说，我也不知道，哪怕原先只有万分之一，现在只要催化那一丝丝希望，就有可能让大家获得新生。」

    「我的底线是确保bwithyou的最大利益，这次演唱会绝不能出任何差错。」我曾想亲手摧毁bwithyou，如今却说出想要捍卫bwithyou的誓言，真是无比讽刺。

    「春菜姊，真正的伊达里奈只会针对自己的姊姊，其次才是bwithyou，所以观眾和其他人的安全无虞。」直美斩钉截铁说出自己的理性判断，然而bwithyou的未来发展才是真正令我担忧的问题。

    「我还有资格当小奈的姊姊吗？」喝下一口热茶的伊达枫开口说道。

    「那个资格得靠你自己重新去争取。首先，你必须要有站在舞台上的勇气，这次演唱会绝对不能缺席。」

    若有所思的伊达枫面对直美的建议轻轻点头同意。

    「天才骚货，该换你去洗澡了，顺便思考伊达里奈会如何『摧毁自己』和这次演唱会？我们也必须拟妥b计画。」我催促直美进入浴室，好让我和伊达枫能够有对话的时刻。

    「知道了。」直美光着脚丫走至舒适大床边将所有衣物脱下。当全身只剩下一条蕾丝内裤时，她忽然用左手轻掩根本遮不住的丰满美胸，小跑步赶至桌前拿起手机，右手比出要大家安静的手势，重新开机背对我们走至房间的角落窃窃私语。

    我依稀听见受话方是那位三宅辉明先生，至于详细内容则不得而知。

    「这样应该可以了，至少能提高催化良善本性的机率。」直美右手拿着手机显然有些得意，不自觉转身面对我们并用左手比出”ya”的手势，霎时，妍丽绝美的春光尽收眼底。

    惊觉自己早已脱下衣物的直美发出小小尖叫声，匆忙奔向浴室。

    「光溜溜的直美，你刚才对三宅偷偷说了些什么？」我看着生活白痴的美丽背影提问。

    「我在架另外一座桥！这是我和三宅之间的秘密，总之请你们相信我。」

    「你怎能确定只有三宅听见？」

    「人生有时需要赌一把，况且我现在是幸运女神福尔图娜！」

    浴室内传来模糊的回答声，接着是莲蓬头洒落水滴的声音。

    但愿直美这次真的能够扮演幸运女神来和死神抗衡。

    「春菜姊，假如我有直美的性格，也许当初就不会犯下无可弥补的大错。」

    「如果变成一个生活白痴也无所谓？」

    如同洩气皮球的伊达枫难得露出笑容后回应：「其实我还做了一件卑劣的事，我利用这副身体换来新广告担纲主角的机会，也将首先开拍个人pv与写真集，挤掉了预定的奥川佳织。」她摸着自己右前额上的一道小小疤痕，平时都用瀏海遮盖那道印记。

    「嗯…这些我都知道。」

    「春菜姊知情？」

    「身为你们的经纪人怎可能不知道？对方之前有先知会过bigboss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猴急。」

    其实我根本一无所悉，广告公司的富二代执行长素有猎艳恶习，在业界是声名狼藉，没料到这次动作如此迅速，而且还跳过了经纪人，真是该死的王八蛋！

    「伴游陪睡、用身体换取更好的发展机会在业界很常见，只要当事人不反对，在安排妥善之下，公司多半不会阻止。讲白一点，一些三四线偶像在入团前从事援助交际，对比加入经纪公司后用身体去换工作，两者根本没有差别，重点在于是否对自己诚实。」我稍稍美化这种不正常交易，试图降低伊达枫的压力与罪恶感，让接下来的对话能顺利进行。

    纵使在业界十分常见，并不代表这种情况可以频繁发生或是被容许，假如大家都默不作声，让这种异态现象正常化，不啻是出卖偶像及梦想的恶劣帮兇。我忆起当初妄想「吃掉」黑石莉央的那位色胚主持人，希望他在监狱里头一切安好。

    「如果小奈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更加痛恨我。我只是想更快达到预设目标，好让她能注意到我或是感到欣慰，现在仔细回想之后，觉得自己真的愚蠢至极。」她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前额。

    「你知道妹妹还在人世？」

    「当初她落崖未死，化身为我所安排的『和田彩』时，我隐约觉得她能继续活下去。后来和田彩跳河自杀却遍寻不着遗体，我更加肯定小奈依然活着，躲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辛苦过活。我无法确定她是否会把所有蛛丝马跡一一拼凑，所以我想让她间接知道『伊达里奈』现况，努力完成她的梦想，甚至…甚至希望她能来找我，索取属于她的一切。」情绪起伏不定的伊达枫双手掩面：「我彻底错了！即使有了小奈的漂亮脸蛋与未来，我却无法產生自我认同感，希冀的幸福生活早在当初想取代她时灰飞烟灭。奥川佳织成为偶像是想找到未来与过去的连结；我却正好相反，一心想用全新的脸孔与身体斩断黑暗过去…」泪水在指缝中流出，同时肩负伊达枫和伊达里奈人生的她，已暂时无法言语。

    只要生活在群体之中，「认同感」始终是不可欠缺的生存要素。从个人自我认同感出发，到民族、社会与国家认同，每一环都深刻影响人们的生活。不论是被塑造的想像共同体或存在主义下的自我认同，无非都是为了「活下去且追求更好的生活」。

    人类以外的生物无法达成高度文明成就，除了欠缺被操弄的语言，也就是谎言及未来期待感之外，缺乏认同感也是主要因素。

    欠缺自我认同感，绝对没有幸福可言─除非能完全脱离人类社会，甚至可以断言自我认同感越强，能感受的幸福强度越大。可是社会体制也将施加程度不一的整体认同感压力在个人身上，例如草野茜所面临的国籍认同问题。

    「没有不被现实给咬伤的人生。」我的双手轻放在伊达枫的双肩之上。

    浴室内传来直美哼唱轻快的”就算我变成了欧巴桑”（私がオバさんになっても）的动听歌声。

    就算我妻直美将来变成欧巴桑，依然会是个充满迷人韵味的熟女，即便也可能保持着生活白痴的特质。

    窗外的夜空已不再下雨，银白月色透过落地窗洒进这个充满悔恨又慢慢堆砌着希望的空间─不仅要帮眼前的伊达里奈架桥，更要帮助不知藏身何处的真正伊达里奈铺好道路，架设足以跨越復仇意志的希望之桥。

    我在直美的歌声中，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进行。